“此外,当地村民比较......粗鲁。露露小时候可能也遭受过来自他们的语言和肢体暴力。”宋景行说,“不知道我刚刚说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我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明明知道彭家辉不是好人,却还是叫我不要回来。她那时候就......没有什么存活欲。此外,我们曾经推测,另外两个被拐儿童还有原本乌山夫妇的死,露露可能是目击者。”
“畜生。”孟道生低声骂了句彭家辉,“......招待所的饭菜都太有营养。难怪人这么瘦。”
“她托你去问彭家辉的问题,彭家辉是怎么回答的?”林昼问。
“不是什么好回答。”宋景行摇了摇头,“我确实去问过彭家辉的事,无论是谁都不要告诉她。露露对彭家辉的感情非常复杂,有些类似于斯德哥尔摩。她虽然心里有数,但还是不能被挑到明面上来。她暂时还接受不了。”
黎朔低着头,又想起那个七夕节和她呆在自己秘密基地时的自己指责白露并不能与他感同身受的话。他真是......太自我中心了。他比白露幸运很多。魏成一家人对他很好,魏家一开始也很富足,他回来后,黎莲虽然一直试图控制他,但和白建业、戴淑云对待白露的方式一比,也已经算是个合格的姑姑了。
纪寒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再然后就是在白家呆的那几年了吧。”孟道生说,问纪寒,“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出于某些原因,纪寒一直比较抗拒回忆和白露初次相遇的情景。男人抱着手臂,指节有些心烦地敲击了几下手肘:“她初二的时候转学过来,我在礼堂为了校庆的节目练琴,她恰好看到了。”
“然后呢,你做了什么?”孟道生又问。
“......什么都没做。”纪寒偏过头,犹豫再叁后补充到,“她哭了。”
孟道生哪能不知道纪寒:“你当时凶她了吧。”
纪寒沉默了。
“她这么死心塌地地喜欢上你,就是因为你弹了个琴?”孟道生本不愿在这个时间节点纠结她怎么喜欢上纪寒的,但由于太难以置信还是问出了口。
在场几人里只有林昼知道白露那个写网络小说的“未霜”马甲,那本以她和纪寒为原型的《栖息地》林昼也看过。查到这本书是她写的后,林昼还特意用了些手段让别人找不到白露和“未霜”之间的关系,并且嘱咐过包喻绝对不准告诉任何人。因此,后来调查白露的黎莲对《栖息地》并不知情,黎朔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白露喜欢他的脸。”林昼耸耸肩,“属于一见钟情?”
至少根据白露在书里的描述的确如此。
孟道生“啧”了一声,他对白露就是一见钟情。白露对他的吸引力相对强烈,像是宇宙里的巨引源一样,难以解释、不可抵挡。孟道生只要一想到白露对纪寒也有这样感情就忍不住心里泛酸——那她怎么可能爱上纪寒以外的人?
纪寒并没有反驳什么,看了眼吊儿郎当坐在那的孟道生:“有烟没?”
“没有,戒了。”孟道生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她不喜欢。”
坐在一旁的宋景行清了清嗓子,默默挪开了目光。
“......她不喜欢的不是烟,是你们。”纪寒看在眼里,冷笑,“继续说。别浪费时间。”
“她初中高中的时候和你接触更多。”宋景行说,“这段时期的事,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并没有什么与她现在的情况有关的部分。”纪寒否认,“如果你们想听我们的感情是怎么一点点加深的,那我也不介意在解决这件事后告诉你。”
林昼这时开了口:“她在学校里也受过欺负,高中的时候,有人造谣她被包养。”
“......是因为我。”纪寒想起来什么,说,“决定交往后给她买了些东西,和她平时用的那些不是一个价位。是这个原因。”
“你知道了还不管,由着她被欺负?”林昼挑刺。
一方面,那时候纪寒在平城,溯从也成立没多久,他根本无暇分身,手确实伸不了那么长。另一方面,纪寒那种漠视自己情感的习惯也影响到了他和白露相处的方式。有的人平时有50分,因为爱你可以做到80分。但有的人就是只有20分,做到60分都需要比别人更多的努力。纪寒属于第叁种——负数的那种,要他像宋景行那样温柔体贴周到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
但白露需要那些。纪寒知道,所以并不准备以此为借口为自己的疏忽开脱:“我的问题,先继续。”
“嗯。”宋景行看向纪寒,“......那她出国前,剩下的就是戴淑云去世、你陪她出去旅游的那部分了。”
“戴淑云去世那天,发生了什么?”孟道生问。
宋景行垂眸,看向地面,微不可查的长叹一声:“那天,我也在场。”
*
五年前的六月。羊都。
天空是茫茫一片灰,大雨欲来午后格外闷热,白露心情却很好。她高考的分数被屏蔽了,还接到了平大招生组的电话,这让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顺利和纪寒读同一所大学。《栖息地》的结局前几天也发在了网上,白露得到了网站允诺的一笔钱,五位数,对当时的她来说,的的确确是巨款。
她给纪寒和班主任发完报喜的信息,看向通讯录里“爸爸”那一行,有些犹豫。
还是算了......可能他都不知道她今年参加了高考吧。
路过之前她帮过工的店,老板娘热情地和她打了个招呼,给她递过来一瓣西瓜,问她考得怎么样。白露没忍住翘尾巴,如实相告后,被老板娘和店里的顾客一顿夸,心里更开心了。
以后大概都会顺顺利利的吧?她如愿和纪寒交往了,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也朝喜欢的职业迈出了一小步。
白露笑着,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圆满。她想不出还有什么让她觉得不好的事情了。
前途一片光明啊白露!
一个外地来旅游的小哥正在付账,嘴里嚼着个口香糖:“和家里人报喜没?这不得让他们奖你个苹果全家桶的。”
“啊......”
白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知道一点她家的事的老板娘帮忙打了个圆场。
肯定还是要说一声的......毕竟后面也要离开家。
算起来,她跟家里人很久没见面了。当时为了戴淑云的精神健康考虑,白建业给她和儿子在隔壁小区某栋的七楼买了个平层,还配了保姆给他们,白建业偶尔回羊都了也是去那。高中时白露住校,白家那栋别墅里就空无一人,现在她高考完了,就一个人住在了那座别墅里。
......之前戴淑云问过白露有没有空和她聊聊。但是当时白露由于害怕,没有回复她的短信。
嘴里的西瓜挺甜的,白露问了句老板娘是在哪儿买的,也过去买了一个提上,准备去看看妈妈和弟弟。
刚下班的宋景行开着车路过时,看到了那个有点费力地拎着西瓜的身影。他忽然想起来局里今天都在说谁谁谁家孩子高考考了多少——啊,白露也是今年高考来着。他喊了一声她,但白露没有听到,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宋景行知道这个小区住着她妈妈,他出现在戴淑云面前怕是只会刺激到她,但今天下午队里在蹲人,他身上穿的是便服,帮白露拿下西瓜送她上电梯就走还是可以的。于是宋景行停好了车,快步跟上已经走出些距离的白露。
小区是对称的设计。左右两边是面积相对小些的楼盘,中间那栋楼,被绿化包裹,装修更好、面积更大、房价也更高,就是当初设计的时候有些问题,楼面前的路是一个长长的、倾斜并不明显的斜坡,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水排水什么的。
“白露。”宋景行又喊了一声她,被一声巨大的雷鸣掩盖过去了。
已经走到斜坡一半处的少女似乎受了惊,抬头看了一眼天,随后就站在那里不动了。宋景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大片乌云涌动着——要变天了。
......不。她不是在看这个。
宋景行的目光缓缓向下,看到七楼的窗口处,抱着孩子的戴淑云踩在窗沿上,正低头看着白露。隔得太远,白露其实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只是感觉凉意顺着鞋跟一点点爬上身体,如冷冰冰的金属咬住了她的心脏。
宋景行寒毛乍起,迈开步子猛地向前跑去。但为时已晚——戴淑云毫不犹豫地往前探了探身子,整个人向下倒去。
白露手彻底没了力气,塑料袋里装着的西瓜“砰”的一声砸到地上。躯体破碎,鲜红的液体飞溅,顺着斜路蜿蜒、蜿蜒。
嗓子痒痒的、麻麻的。她的腿也发着颤。大脑似乎被敲击了一下,恍惚感仿佛变成被搅乱的大大小小的圈,在眼前不停缩小、胀大。
她喊不出、动不了,只是颤抖着。
咕噜咕噜的声音。她感觉有有什么滚过来,轻轻碰了碰她的鞋子。
她低头,往下看去。
是一颗眼球。
像很多年前一样,有人用手从背后捂住了她的眼睛,干燥、温暖的掌心。
“别看。”他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