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因为舍不得 但现在的宋景行觉得自己变得优柔寡断了。不是不生气,只是那个瞬间,比起怒意,他在乎得更多的是:如果他进门了,白露会不会因为被他发现而觉得很痛苦。 “不需要你提醒。”宋景行半垂着眼,眸色深沉,“倒是你,就算是真的喜欢她也太心急,别强迫她。” “老宋,我有我的理由。”孟道生想明白后,不知为何有些心烦,“你性格闷,她也闷。有时候我觉得你太护着她了,这样下去解决不了她的问题。你又不是不知道,但是还是这样做了。为什么?” “因为舍不得。”宋景行靠在沙发背上阖了阖眼,抽了口烟转头看向他,“我舍不得看她难过,所以总想把最好的给她。也许你理由的是合理的,也许你真的很喜欢她。但孟道生,你不够爱她。” “你不用质疑我。我确实对她有保护欲,也有愧疚,但我不至于分不清什么是爱。你认识她认识得太晚了,纪寒也许懂一点,但你不会明白这种心情。”宋景行想起白露,又掐了烟,“因为你没见过那时候的白露。” 那是宋景行当刑警的第一年。那年他年仅十七岁,但因为小时候跳过级,已经读到大三。 大三下学期的六月,他开始准备实习,犹豫了一下后没有留在平城,而是回了羊都。他的父母其实都是平城人,在宋景行四五岁的时候,他们被下放调任历练,一家人搬去了羊都生活。算算时间,再过几年他父母应该就能调回平城了。 “是好。”老刑侦队长也欣慰地笑着,“就是有时候没有人情味,太一根筋。作为刑警是个不错的优点,但有时候也可能因此犯下无法弥补的过错。” “乌家村?”一位富有经验的前辈有些为难,“不太可能。虽然在我们推测的潜逃路线上,但乌家村在深山窝窝里,山里至今都只有土路,彭家辉当时手里还有三个孩子,不大可能带着他们走这么崎岖的山路。” “小宋,彭家辉学历其实不低,是个狡猾又谨慎得要死的家伙,那附近偶尔有登山客,尸体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大。加上我们了解到乌家村的人比较排外,村里人口这些年没有变动过,彭家辉在那儿的可能性比较小,因此去实地调查的优先度是比较低的。” 闷热的傍晚,天空传来隐隐几声雷鸣。风雨欲来。 “还好。”小女孩拍拍身上的灰,“你是来做客的吗?村里没见过你。” “你是警察吗?”小女孩问。 “感觉。”小女孩说,“所以你是不是呀?” “那你是陌生人,书上说,不能和警察以外的陌生人说话。” “要下雨了。”小女孩说,“我得回去了。” 小女孩指了指不远处一户相对比较新的瓦房:“那——不对,我不能告诉你。” “要问爸爸。”小女孩盯了他一会儿,犹豫着,“你先跟我来吧。” “小朋友,你多大了?” “今天周四,你不上学吗?” 宋景行被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呛得说不出话,只能闭上嘴跟在她身后。小女孩走到瓦房前,推开木门,宋景行往里面看了一眼。屋子虽然看起来很新,但墙壁已经泛潮,有一股霉味儿。屋子里面很暗,只有从木房顶吊下来的一个老式电灯泡发着光。电灯泡下放着一张塑料的餐桌,一个有几分书卷气看着三四十岁的男人正往上面摆着菜,听见响动也没回头,只是说了声“丫丫回来了,吃饭”。 “哦,没事。”男人转过头,和善地笑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你是平城人?多大了。” 男人接过看了一眼,放下了点 说到“人贩子”时,他抬起眼看宋景行的反应。 男人邀他一起吃饭,宋景行坐下来,但没动筷子,被问了就实诚地说和平时吃得不太一样,没什么胃口。男人见他一副没心眼的富家少爷样,彻底放松下来,和他聊了几句天。 听到乌山说到自己的妈妈,小女孩垂下眼睛,戳了戳碗里的饭。 吃完饭雨就停了,天虽然黑了下来,但宋景行有手电,坚持下山不肯留宿。乌山认定他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睡不惯农村的床,也没再挽留,叫小女孩送送他,自己转身洗碗筷去了。 “你是警察。”她开口说,很笃定。 小女孩摇摇头,语气中带着恳求问他:“你可以不要回来了吗?” 宋景行下山后给队里汇报了情况,老刑侦队长训了他一顿后拍了板,两天后就开始了抓捕行动。化名乌山的彭家辉终于落网,至于他谎称是自己女儿的乌丫,是六七年前被拐的白家小女孩——也就是后来的白露。后来宋景行总是想起彭家辉被抓的那天,白露没什么反应,只是很安静地看着冲进来的警察把她喊了好久爸爸的人按在地上。宋景行有些不忍,捂住了她的眼睛。 虽然被训了一顿自作主张,但宋景行因为这个案子被颁了个人二等功。由于案情重大,3·27特大拐卖人口案里被拐卖的儿童,警局、政府、社区,在他们16岁前每年都会去探望一次,看看回归家庭的被拐儿童们适应得怎么样。警局这边,宋景行主动申请了成为探望人员,每年都会去看白露。宋景行看着她个子一点点拔高,性格越来越稳重,却始终与这个家格格不入。她坐在那儿,安安静静的,没有什么表情,话也很少。虽然不管问什么她都说“挺好的”。宋景行却觉得她的神情一直很像那种刚被接到家里很不安的、充满警惕的猫。 “小宋,还没下班?”老队长走过来,身上挂着的钥匙串叮叮作响,“怎么还在看这个案子,现在不归我们管了。” 他指指那个凹进去的部分,微微皱起了眉:“被拐卖的小孩都是外城区的孩子,唯独他拐白家那个孩子的时候进了市中心。口供里,他说是溜进小区拐走的她。那个孩子家和我一个小区,小区安保很严格,住户没有怎么变动,保安认识每一户人家。那天虽然有台风登陆干扰了巡逻,但如果戴淑云没有在时间上撒谎,那么按照保安的口供,大门处没有陌生人进出。就算彭家辉从围墙翻过去了,但白露当时已经不是婴儿,她难道不会呼救或是反抗吗?小区里没有一个人听到!而且彭家辉学历很高,入狱前和这个孩子的妈妈戴淑云在同一家公司的不同部门工作过。我怀疑是合谋。” “可是——” 升到了副队长的宋景行没听进去他的劝,他那时候一根筋,总觉得只要是犯罪就得查,一天到晚脑子里只围着案子转。把白露接到了警局后,先问了几个她无关痛痒的问题。他话峰一转问起戴淑云对她好不好,白露似乎就明白了他的意图,漆黑的眸子看向他,带着宋景行那时没能明白的情绪。 “抱歉。” “嗯,因为还牵扯到数起杀人案,被判了立即执行。” 宋景行顿了一下,答应了:“嗯。” 彭家辉本来还算清秀的面容在监狱里瘦得皮包骨头,精神也变得有些不正常。在听到宋景行的问题后,他笑得露出这几年变得破破烂烂的牙齿:“因为她长得最漂亮,长大了又能给我生小孩。” 白露是他职业生涯中救下来的第一个任务对象,他看着她长大,对她自然有特别的保护欲。他不知道白露为什么想问彭家辉唯独留下她,但宋景行知道,白露对拐走了自己却又抚养自己长大的彭家辉多多少少是有些复杂的感情的。宋景行下定决心:哪怕白露怨他、恨他,宋景行也绝不让她知道那个令人厌恶的理由。他想守护好,她脆弱的、仅剩的、不合时宜的虚幻“亲情”。 她黑色的眼睛直直望进他的眼底,好像窥破了那个他藏起来的回复。十四五岁的白露看着他,摇摇头,难过地笑笑:“谢谢你,宋队。” 几个月前他开始暗地里查戴淑云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被警局碎嘴的人给注意到然后说了出去。虽然戴淑云没被传唤,但谣言不胫而走,在富人圈子里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白家本质属于暴发户,虽然钱多,但压根不受圈子待见。因为骨癌开始化疗的戴淑云精神状态在知道流言后变得更差了,宋景行听说她变得有些疯疯癫癫的。白建业担心戴淑云留在这个小区状态会更差,更怕她影响还没多大的 宋景行那天见完白露后又回到了警局,将录音笔和其他材料都封进档案袋,放进了自己办公桌抽屉深处。他决定暂时不查下去了。 白露受到惊吓晕厥过去,住了院。好在各项检查都正常,她没在医院呆太久,做完了笔录就出了院,是宋景行开车送她回家的。两个人一路沉默无话,心事相同又不同。等红灯的时候,宋景行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宋景行强装的镇定丝丝龟裂,诧异地看向突然开口的白露。他这段时间一直非常愧疚,他觉得是自己毁掉了白露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也是他间接逼死了戴淑云。 “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宋队,我觉得你没有做错什么。” 和自己比起来,她个子显得小小的,却对痛苦有着超常的忍受力和闸值。像是忍耐着冬天等春回的植物,或是死死蜷缩在被窝里扛着风雪冬眠的小兽。 但他对白露的愧疚更甚。 但那天看着她把自己关在房间独自熬过ptsd后脸色苍白地从楼梯走下来的模样,宋景行觉得,自己做不到。他无法忍受只能看着她独自一人痛苦地熬过艰难的日子,他舍不得。 宋景行是那种不会看片甚至不自渎的人,他习惯克制自己的欲望。因此两个人的第一次很生涩。没有多少拥抱,安抚性的、细碎的吻也只发生在宋景行进入她身体的时候——他知道她不喜欢烟味,甚至没有吻她的嘴唇,只是将吻落在她的耳畔和侧脸。 他情难自抑,在她高潮时伏在她身上射精,贴在她柔软的身体上平复自己的粗喘。 敏锐的女孩再一次窥破他的心事。白露轻轻抱住他的肩膀,说。 她没说完。但挂在宋景行心头、一直压着他下坠的沉重心锁,在她触碰到自己脸颊的时候斑驳碎落。 他紧紧回抱住白露,像是终于找到自己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