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师也不知,自己为何非要一口气说出如此多的话。那天他回去后辗转反侧,觉得心中有千斤重石,闭上眼,他就看见云相濯听到他的回答后,蓦然看向云相奚的那一眼。他一定要将这些话说出来,也许,他还要说给云相奚听。
——可是小濯还那么小,他能听懂多少?
云相濯能明白铸剑师到底想说什么。
他觉得这样的一席话很有意思,原来,剑是有心的。
原来,人也是有心的。但是何为心呢?心者形之君,心者血脉主。但铸剑师说的,似乎不是这样的“心”字。
看着铸剑师的眼睛,他说:“云相奚有心么?”
铸剑师怔怔地,没有回答。
云相濯:“那我呢,我有心么?”
铸剑师眼中有种悲哀般的目光,这样的目光,云相濯在灵叶眼中也曾看到过。
铸剑师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风吹来,先响起的却是云相濯的声音。
“如果我有心,”他平静说,“那里会有云相奚。”
“那其它人呢?”铸剑师轻声说,“我呢?小濯的心里也会有我吗?”
云相濯静静打量着他,像是思考般歪了歪头。
也许他在想灵叶,想老庄主,想师兄和师姐们,也想铸剑师。
“有一点。”他说。
铸剑师就笑起来了。
“小濯。”他说。
云相濯以为他要说什么话,但是半晌之后,铸剑师只是又说:“小濯。”
无聊。云相濯打算结束这样的对话。
“小濯,等你长大了。”铸剑师说,“我为你锻本命剑。那一定是很美、很好的一柄剑。”
“剑有心,我的本命剑也有心。”云相濯说,“它的心会是怎样?”
铸剑师原本握着云相濯肩头的手松开了,向下移,他的手指轻轻点在云相濯的左边心口。
“那就是你的心,小濯。”铸剑师说。
这一夜,云相濯在静室的床榻上,他穿了雪白柔软的广袖长衣,准备观冥静坐。他识海中还有一些关于心、关于本命剑的思绪。
也许不应该那样想,一个人只会有一柄本命剑,不会再有第二柄。也许他和父亲的关系并不是那样。
云相奚在窗下,他正要熄了灯。
“父亲。”云相濯忽然说。
云相奚看向他。灯光像水一样,在云相濯的发梢留下一点细细的微光。
“我和你是什么关系?”云相濯问。
这样一个问题不在云相奚的预想中,也不在云相奚的世界里。
他静默地看着云相濯,烛焰在窗上投下他不动的轮廓。
“没什么关系。”云相奚回答他。
“…哦。”云相濯得到了答案。
“那你和相奚剑呢?”
“我与它无分别。”
原来是这样。
云相濯垂下眼,不再问了。
云相奚静静看着他。
他在和云相濯相同的年纪,不会向他人问出这样的问题。一个有心中道的人,心中亦不该有问题。
也许,是到了该入道的时候。
云相奚吹灭了灯烛,夜色淹没了一切。
那熄灭的烛焰,像是吹灭了离渊心中,对叶灼一生中前几年岁月最后一点光亮的幻想。
这样的心魔幻境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他几乎忘记了,凡此种种皆为心中之魔。
而这样的安静也只是因为,经历这些事的人是叶灼。
云相奚究竟把他当做什么?一种相同的骨血,一柄剑,一面镜子,还是其它?离渊只知道,云相奚从未将他当做一个孩子,当做一个也有心、也有血肉,也有思绪和困惑的活着的生灵。
离渊想起了自己还是一条幼龙的时候。他游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事物,他在青龙族祖的脊背上眺望过遥远的海岸,在云霄天阙的高台上静看过日月的沉浮。没有龙告诉他将来要成为一条怎样的墨龙,也没有人教他一定要学怎样的剑术。天和海都是无垠的,他不会每天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同一张面孔。
把金龙老祖惹烦了他就会去找白龙,白龙的法术学完了他就会去拜访赤龙。赤龙族的族姊在南炎界被一只朱雀骗了感情,他和长兄一起去掀了朱雀的王庭。
如果他是云相濯会怎样?如果经历这一切的是离渊那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