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芳咏透过后视镜看到自己从上车开始就脸色阴沉、情绪躁动的儿子这会儿终于对着手机露出个笑容时,心里默默松了口气,语气温和地开了口:“小让,晚上想吃点什么?妈妈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粉蒸排骨好吗?” 何芳咏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一张脸,都有些记不清从前胖胖的儿子究竟长什么样了。 邱让淡淡应了声,又低头去看手机:“先送我去超市,我要买点草莓。” 她有些狼狈地躲开邱让盯过来的视线,默默捏紧手下的方向盘,只觉得心里一片苦涩。 可长时间的聚少离多让身为父母的他们和儿子之间感情淡薄不说,从偏远地方转到大城市的落差也让孩子在学校被各种嘲笑和冷暴力,本就内向敏感的孩子开始用暴饮暴食来排解心里的压力。等到她和丈夫意识到不对劲时,儿子已经变成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大胖子了。 好在儿子一点点好转,对外界的反应也不再像之前一样迟钝,然后某次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他竟然主动开口提出要减肥。 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上高中前的那个暑假,从邱胜改名为邱让的儿子不仅成功减肥,身高更是一口气蹿到了一米八,与人交流起来也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了。 值得高兴的是,高一没过多久邱让就被选进了校篮球队,几次校级联赛都表现良好。就在她和丈夫以为儿子已经彻底好转时,最近这段时间的邱让又表现出了阴沉躁郁的一面。 后来见着装餐盒的毛绒手提袋,她就立刻意识到这些应该都是儿子为某个喜欢的女生做的。 可她预想中甜甜蜜蜜的恋爱并没有发生。 非但如此,只要有空他的眼睛和双手那就是完全长在手机上的,有时候大段的文字在好不容易编辑好准备发送的前一秒又暴躁地全部删掉重新再写。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让心理医生介入给他做一下疏导,可往往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踩到尾巴一样跳起来的邱让暴躁打断。 所以今天接到老师电话说邱让在学校打架时,她甚至有种心里悬而未落的大石头终于落地的踏实和放松。 不过对方家长选择和解也是她没想到的,毕竟那孩子被打得不是一点惨。 儿子拒绝去看医生,唯一的办法就是顺着毛撸,等他松了口再让专业的人来解决对口的事。 游缨带着游柏回了家,看着一脸伤的侄子,她最终还是心疼地叹了口气:“我给你去买点药。” 书包被扔到椅子上,疲惫酸痛的身体也被扔到了柔软的床榻。 空荡荡的大脑,酸软的四肢,以及半点不剩的斗志。 距离下周一的期末考,除开周六周日两天假,就只剩下明天一天的时间了。 再多的后悔与不解早在清醒后的脑袋里复盘了无数遍,此刻的他,没有怨恨,没有自责,有的只是一片空白。 在更多有关喻殊的细枝末节被回忆起来后,他可笑地发现自己竟然对这个一直逃避厌恶的人如此关注。 一个成天学习的自己,为什么会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关注一个自己避之不及的人?甚至是他与她每一次遇见时她穿的衣服,看过来的表情,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这真的合理吗? 也正因如此他才觉得自己如此陌生。好像事关喻殊,他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一双眼明明没有看她,记忆里却都有与她相关的画面,仿佛身体里存在另外一个人,一双眼,替他时刻关注着这个人的一举一动,然后事无巨细地全都填充到他的记忆里。 那种隐秘的,想起喻殊时不受控制的细微情愫,也被他这次深入思考一并挖掘出来了。 不应该属于他的陌生情感,像是缠绕在与喻殊相关记忆上的藤蔓,随着他越来越多、越来越细的发现,让他的心脏加快跳动的同时也带来了更深的恐惧。 似乎身体里潜伏着另一个自己,他非但不排斥步步紧逼的喻殊,反而将她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甚至还埋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甜蜜——只待时机成熟,便破土而出,将如今的他,取而代之。 想到这个诡异的可能,游柏只觉得遍体生寒。 从有记忆起,他就和同龄孩子不一样。别人玩耍嬉闹的时候,他在学习;别人拉帮结派的时候,他在学习;别人谈情说爱的时候,他还是在学习……与其说是天才,不如说是勤奋。 不,真正的天才是覃与这种,哪怕上课睡觉,哪怕课后还要学习各种其他知识,哪怕考前和人谈情说爱,最后也能轻松甩开全力以赴的他足足三十分的这种。 那他之前那么多年为什么就一直没有明白这个道理呢?他为什么就能够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所谓“天才”“神童”的赞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德不配位呢? 属于他的标签一个个被剥落,最后留给他的还有什么呢? 如果他的存在只是为了喻殊,只是为了成为以喻殊为前缀的所有物,那何必花前面数年辛苦营造他这样一个迟早要被取代的形象? 游柏这个名字还属于他吗? 可,凭什么呢? 他凭什么为了一次昏头的意外延伸出来的种种不合理让出属于自己的十七年? 他是属于他自己的,绝不会成为打上某个人标签的所属物。 而已经找到如此多漏洞的自己,难道还会任由她这个不良影响继续扩大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