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的寄居者(1 / 1)

三嫂带着印尼女佣过来找水苓那天,正是周六,她在家里洗衣服。水龙头最近出水有问题,水时大时小,洗手间盥洗的声音太大,水苓没听见敲门声,好半天才甩甩手走出来,看见三嫂和女佣一时愣住了,额头上起了细汗也忘了抬胳膊擦。她们从吉隆坡特地过来,开了快一小时的车,到雪兰莪来找水苓,这种事之前从未有过。三嫂用手扇着风说:“叫你半天了,天这么热,嗓子都快冒烟了。”她这才反应过来,去洗了把手,将一点泡沫冲干净,把人请进门倒了两杯水,水苓客客气气问:“嫂子你来有什么事吗?”三嫂从女佣手里拿过一个纸袋给她:“去换身衣服,家里今天来客人了,爸叫你回家一起吃饭。”水苓已经快四年没回过家,她低下眉,喃喃开口:“可我答应了萨利姆……”话还没说完,就被三嫂打断:“谊父来了。”这四个字像是什么石头砸下来似的,在她心里轰得一声落地,惊得水苓瞬间抬起了头。这回三嫂的脸上没了不耐烦,表情严肃,话都端了起来,讳莫如深:“他和爸说要见你。”“他……”水苓想开口问点什么,可喉咙就像生锈堵住了似的,她拎着带子,心跳和脚步一样急,匆匆走了两步才想起回头补一句,“我去换衣服。”洗手间还泡着她的衣服,也来不及洗了,水苓着急忙慌地洗了个澡,把衣服换上出来,头发都还是湿的,正想从柜子里翻出吹风机:“嫂子,我吹个头发。”三嫂已经眉头紧拧,手指在桌上敲打个不停,从椅子上站起来:“别吹了,天这么热,走两步路就干了。回吉隆坡万一堵车还不止一小时,赶不上晚饭就麻烦了。”脚踩着买了半年都还没机会穿的高跟鞋,水苓进了那辆本田,和女佣坐在一排。她不会印尼语,女佣也不说话,两个人面对面笑笑之后便再无话说。三嫂踏进前面一张宝马,动作比他们这辆快很多,发动之后利落地出库走在前面。车子平稳地开着,时不时颠一下,水苓心里也跟着陡上陡下。她已经四年没见谊父,自从谊父身体抱恙回中国之后,便再无音信。水苓是跟着母亲嫁进家里的,母亲在马来西亚做中医师期间认识了继父,他们结婚的时候,水苓已经四岁。后来水苓才知晓,原来继父不知道母亲还有她这个女儿,所以带她一起进门的时候,哥哥姐姐们皆是横眉冷对,被继父呵斥着伸手和她打招呼时,也不怎么拿正眼瞧人。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水苓十二岁时,母亲就已病故。少了母亲的陪伴,偌大的洋房更让她窒息。继父对她比较冷淡,哥哥姐姐也不和她说话,只有上学的时候她才开心点,每天从华中回家的那段路是最难熬的,尤其一家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候。继父在饭桌上问哥哥姐姐成绩如何,生活如何云云,一桌的热闹到她这恰好停住,像是她身上有什么静音开关,轮到她时便无话可说。水苓知道自己和他们不是一家人,她只是个跟随母亲而来的寄居者。母亲在时她还有些倚仗,在家能和母亲说说话。母亲走后,家中对她来说就只余寂静和无关的热闹。她十四岁生日那天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不是为了给她过生日,而是家里来了个贵客。她听见家里的马来女佣们私下低声交谈,说老爷竟也有会给别人低头的一天,到哪门都让人家先进。那贵客看上去那么年轻,却让少爷小姐们去认他当谊父。水苓光听他们说,并没机会见到。那天她没有出去和他们一起吃午饭,女佣把饭给她送上来,她在房间里吃完,下午要和他们一起去九皇爷庙里上香。这是大事,家里少了人显得不虔诚,所以继父会把她也带上。往常来上香的人比肩接踵,就他们去的那一天,人奇少,少到庙里只有他们一家和那位贵客。水苓站在最后面的斜角,身高不够,乌泱泱的人群挡在她面前,她也看不见什么,只想着赶紧回家写老师留下的华文作业。她发呆过了头,慢了一步,才在大家准备拜像时一个人站着。白烟袅袅中,九皇爷像前,她看见继父身边的男人。他也仍旧站着,并无人催促。挺拔的身姿,袖子挽到了手臂上,衣着简洁,布料不菲。人被烟雾虚掩,水苓只能看见侧脸,也能依稀辨出他过人的相貌。她身前举着香一时看愣了,脑袋里晃过一个词,“龙章凤姿”。男人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略微侧头瞥过去,这一眼直接把水苓惊醒,立刻和其他人一样弯下腰。低头的时候,她懊悔地紧闭双眼,眉心挤出细褶,为刚刚出的洋相而脸红。这是她见谊父徐谨礼的第一面,到现在都六年了,哪怕水苓记性不好,那天她仍能记得很清楚。路上堵了会儿,但没耽误太久,一小时十五分钟,他们终于到了吉隆坡东边的那座别墅中。进门时,水苓听见三哥和三嫂说谊父他们在后面打高尔夫,她理了理半干的头发,不想时隔多年见面显得这般狼狈。三哥瞧见她,笑说:“小妹终于来了啊。”这个终于就是个怪词,好像她是尊大佛,格外难请一样。水苓神色如常,点头答了一句:“三哥。”算是问好。嘈杂的声音像蜂群振翅般传过来,谊父身后跟着一圈人,继父走在他身边,踏上木台阶,打开玻璃移门走进来。男人隔远看见她,悠悠说了句:“水苓到了啊。”众人的目光霎时间戳过来,水苓不喜这种被团团直视的感觉,每次想装大方点却还是不免显出局促。徐谨礼没几步走到她面前,快四年没见了,水苓的心跳得奇快,抬头叫了声:“叔叔。”他们关系最熟,却称呼得最疏远。她第一次站在徐谨礼面前,继父让她叫人。哥哥姐姐们都叫他谊父,水苓连继父都未曾叫过几句爸,叫一个外人父亲实在奇怪,更可况面前人这么年轻。水苓磨蹭两秒,小声憋出了句:“叔叔好。”继父一听见就眉头直皱,嫌她坏了场面,没点眼色。徐谨礼不以为意,轻飘飘笑了一声:“小孩子,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没事。”她第一次遇见纵容她的长辈,已故的母亲对她要求很严格,继父亦是稍有不快就摆脸色,不像谊父为人和煦,所以水苓对他的印象很好。人稍被纵容,就难免逾越。后面水苓和他很熟了,依旧没有改口叫谊父。她承认她有些私心,不想和哥哥姐姐们变得一样。溢出少许。水苓当时坐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书,顿时感觉被一种冷香包裹,喘不上气,大脑发胀,全身发热,连呼吸道都变得发烫。等徐谨礼醒过来的时候,水苓已经发起了高烧,倒在他身边,被他立刻送去了医院。挂水前,她的信息素被提取出来做了检测,化验结果为oga,从此成为极少数种群的一员。或许是因为歉疚,徐谨礼在那之后待他更加细心,很多方面关照得比她继父更甚。可现在,不是正常关照该有的距离。徐谨礼抬起她的下巴,水苓和他四目相对,他眉心微蹙,眼中有她看不懂的深意,这种眼神让她感觉很陌生。“听你父亲说,他给你介绍了一个马来人?”水苓沉默了一会儿,应了声:“……嗯。”“分手。”他斩钉截铁,不是在商量。“马来人能娶四个老婆,你想当他第几个?”“我不同意。”徐谨礼从未拿家长姿态对她,水苓现在确定了,面前人和她认识的谊父不是同一个人。她握住他的手腕,认真推开他,直直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你是谁?我叔叔呢?”车已经开到白沙罗高地中徐谨礼的住宅处,面前男人笑了笑,像是感慨,又像是反问:“我是谁……”他胳膊托着她的大腿抱起水苓,动作利落地开了车门走进电梯,水苓推着他的肩膀,闹着要下去。刚进里面就被他抵在电梯轿厢壁上吻过来,狭窄的空间里信息素很浓,水苓全身立刻软化。她呜咽着,想把脸别过去,躲开他的吻。出了电梯走进室内,水苓双腿挣扎过度,两只高跟鞋分别掉在了半路,裙摆蹭得乱七八糟。被他压在沙发上时,裙子已经都凑到了腰间,不安分的双手被他一手握住,锁在头顶。“哭上了…这么不情愿……”徐谨礼屈指要给她擦眼泪,又被她躲开,水苓的脸掩在凌乱的乌发中,眼眶通红抿着唇,眼泪时不时滑落,万分可怜又倔强的模样。“是他你就愿意了?”他俯身而来,吻去她的泪。水苓没说话,信息素的臣服反应上来,她的力气也差不多用完了。男人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又轻又低,像是在哄人:“你怎么就知道,他和我们不一样?”“因为他在你面前装得太像个正人君子,你就觉得他很安全?”“不准你说他坏话!”水苓呛回去,“反正不要你!”男人伏在她颈间笑笑:“凶得……看样子他是很惯着你。”水苓听见他提起谊父,一下子就委屈起来:“我叔叔呢?”要不是把他当成谊父,水苓也不会跟他走。看着女孩满脸都写着拒绝,他说:“知道了,让你见他……不过他现在也和以前不一样,比我好不了多少。”——————————————————————作者ps:不是纯现代背景,半架空,我流abo,碰到该注明的我会注明。不是人格分裂,也不是精神分裂和解离性人格障碍,心理完全没问题的哈,啥原因后面说。马来人是一个种族,马华是马来西亚华人,虽然同在马来西亚,但马华不喜欢被称作马来人,具体原因后面慢慢解释。谊父:干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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