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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帝京(7)(1 / 1)

远谦见到小八的时候,她正端了个盆往家走。那木盆又大又重,压得这具单薄的小身板,走起路来歪歪扭扭。他追上去,拍了拍小八的肩,待她停下后问:“这是什么?” 远谦伸长了脖子去看。嚯,好一大盆衣服,男子的、nv子的、孩童的,什么样的都有。他又偷偷00瞟了眼小八的手,发现那双手的每一个关节处都裂了口子,里面还渗着血水,又红又肿,看得他心疼。 “五两银子?怎么这么多。” 远谦怕她猜出个中缘由,不肯让春易去,解释道:“他家急着要人,所以工钱高了些。” 她高兴,远谦也就跟着高兴:“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快进去吧,明天我再来看你。记得叫上春易,我好带他去上工。” “是去过,那时老爷夫人刚刚离世,少爷又在病中,所以想要去杭州投奔亲友。”她觉得奇怪,“不过你怎么知道?” 春易在远谦的介绍下顺利开了工,有了每月固定的收入,手头上也能宽裕许多。这一切都仰仗远谦的帮忙,小八对他很是感激,无奈囊中羞涩,送不出什么能见人的礼来,只得在帮少爷、春易纳鞋底时,也替他做了双布鞋。 远谦得了小八亲手做的鞋,高兴得忘乎所以,忙道:“不嫌弃不嫌弃。对了,我也有东西要送你,我收了你的鞋,你也要收下我的才行。” 小八万万没想到画中的人,竟然是三年前的自己,讶异道:“这画是从哪儿得来的?” 小八蹙起眉头,小脸微皱,好一会儿才得以展平:“我记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没想到他也上了京,还中了举人。” 三月将近,春回大地,枯树发了新芽,腊梅凋谢,换上百花,紫禁城一扫昔日沉闷。有喜鹊从天空飞过,停在静心苑,叽叽喳喳,鸣声嘹亮。绮然见了很是欢喜,让英子拿来鸟食,边喂边说:“如今气候已经转暖,远谦的婚事也该好好考虑了。” 远谦排行老二,上头还有一个侧室生的兄长——远珪,因嫡亲哥哥早殇,故其嫡兄不算在内。 闻罗知道绮然看中了富察家的三小姐,顺着她的心意道:“富察夫人前些天不还说明玉小姐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想来也是有心同咱们府结成亲家。” 新春时,因双方长辈都有心的缘故,两家走动得b以往频繁许多,期间明玉和远谦也是相谈甚欢。这桩婚事放在他们眼里,几乎算成了。绮然又是个急x子,前脚刚定下明玉,后脚就派人到富察府提了亲,从来没有想过去问问远谦的意见。在她心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平日里就算再宠这个儿子,选妻这事还得由她们做长辈的来定。 远谦莫名其妙:“恭喜什么?” “你胡说什么?”远谦不信。他从未从任何人口中知晓此事,更没人告诉他,前些日子富察家的人常往府里跑,是为了要撮合他与三小姐。也都怪他把心思全放在了小八身上,竟然没察觉出府中的异样。 这么大一个消息突然压过来,压得远谦恍恍惚惚,魂不守舍,身子也有些不稳,整个人跟魔障了似得,嘴里念叨:“怎么会,怎么会。” 文国公府和富察府结亲的事,很快传遍了紫禁城,小八也就自然而然得知了此事。她的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难过,又觉得没什么可难过的。不就应该这样,公子娶小姐,门当户对,皆大欢喜。想是这么想,她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大门口,手中的衣服也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搓。 春易出门上工,临走前,因担心小八,不忘叮嘱道:“你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少爷见了多替你担心。那个远谦公子,是文国公府的嫡子,金尊玉贵锦衣玉食,怎么会和我们扯上关系呢。少爷常说你b我聪明,这次怎么还糊涂起来了。” 本以为远谦不会来了,结果临近酉时,他的人风尘仆 “春易,小八在吗?”远谦问他。 远谦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我会对小八不好?” 远谦到底是位少爷,从不曾受人白眼,哪里忍得了这样的冷嘲热讽。他被春易的态度惹怒了,讥讽道:“我给不了小八好日子,难道你就可以。”说完又觉得不过瘾,补了句:“在这个穷阎漏屋里?” 远谦没想到一向憨傻的春易会说出这种话,他深知如今的大清在别国眼里就是块肥r0u,个个都在觊觎,随时都会扑上来,咬上一口。外面的人虎视眈眈,里面的人又不同心,皇上已经亲政,太后明面上也撤帘归政,可双方势力依旧斗得不可开交,暗cha0涌动之下,总有人想趁虚而入。列强环伺,内忧外患,再这么下去,大清真会如春易所言,早晚会变天的。他离家,他归国,为的就是不让这种事发生,但小八的事让他忽然明白,他要做的,不只是让朝廷安定,而是彻彻底底改变这个腐朽的t制。对抗这种t制的第一步,就是迎娶小八,争取婚姻的自由。只有思想上的开放,才能真正改变如今的局面。 小八吓得一个激灵,面含怒容,埋怨道:“你g嘛?”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别扭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远谦见她这般,心中燃起了希望:“我来是想告诉你,成亲这事我不知道,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娶她的。” 他倒是十分真挚诚恳:“如果我想娶的人是你,你会嫁我吗?” 远谦一听,急了,小八这么跟他撇清关系那哪行,连忙离开窗户,踏门而入,走到她面前道:“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哪知远谦非但没走,反倒坐了下来,气定神闲的模样颇像个耍无赖的纨绔子弟:“那你嫁给我,就不用担心别人会看见了。” 小八手上依旧绞着手绢,默不作声的埋着头。远谦就在一旁守着,守到日薄桑榆,余辉穿过窗纸,落在局促不安的手指上,撒在点了泪痣的眼睛上,睫毛迎着光辉,根根分明;守到远谦看到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舒荣瑞本就气远谦质问自己擅自做主娶妻的事。现在这个好儿子又跑来跟他说,要娶别人,气得他抬手就是一巴掌。 绮然连忙拉住气头上的国公爷,生怕他又是一巴掌。哪知舒荣瑞看都没看一眼,一把将她推开,跪在地上的丫鬟见了赶忙去扶。 “娶我自己欢喜的人。” 远谦对上父亲的眼睛,没有半点怯懦:“她只不过是个小丫鬟,不是哪家的小姐。” 她觉得自己忙极了,这边要拉住远谦不许胡说,那边要劝住发怒的舒大人:“远谦还小,一时说些不中听的糊涂话也是正常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眼前这个跪在地上毫不惧se的人,是绮然唯一的儿子,他有喜欢的人,做娘的又怎舍得让他失落伤心,只要无伤大雅,随他高兴也是好的。于是,她想了个自认为折中的法子:“我看不如这样,先让远谦娶了明玉,过几日再让那nv子入门当个妾室,何苦为了一个丫头闹得你们父子反目。” 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再次燃起,舒荣瑞指着他的鼻子道:“我告诉你,这事就这么定了,岂容你胡来。至于那个丫鬟,你想纳就纳,不过得在明玉过门之后。” 绮然两头受气不讨好,心里本就憋屈,现在又被这话吓得身子一震,胆战心寒道:“什么si不si的,多不吉利,不许胡说。” 这便是远谦据理力争的结果。 远谦说什么也不肯娶富察府三小姐,可婚事已经订下,哪是说不娶就能不娶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他与明玉的吉日也快到了。听见外面下人们张罗着布置新房的声音,他的心越发乱,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远在宏福寺胡同的小八,又怎会知道文国公府的动静。她只是傻傻等着,等了好久,也没见人来,心灰意冷之下,便认定自己被骗了。那日他说他要娶她,她的心跳快得不得了,感觉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 她真傻,竟然相信那样的人会娶一个平民孤nv为妻。 远谦迫不及待的出了门,因是夜禁,路上除了巡夜的,没人敢上街溜达。他倒是不怕,让德旺同衙役打过招呼后,满心欢喜的穿过每一道拦路的栅栏,因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小八了,步子都轻快许多。到宏福寺胡同时,小八已经睡下,他急得在门口又敲又喊,才把人叫醒。 远谦好不容易追到房门口,又见她把门给关上了,只能冲里头喊:“我知道我消失这么久,没有半点消息,你生气是应该的。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就算阿玛额娘不同意,我也会娶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那晚下了倾盆大雨,雨声闹了一夜。紫禁城的春天很少有雨,今年不知怎么着,像是要赶在春天结束前,把往年没下的雨,一次下个够。小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只能坐起身来,叹了句:“太吵了。” 雨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屋子也都无一幸免的漏了水。小八早起给任道远弄吃的,远谦看到她,想要走过去,却被她瞪了一眼,吓得只能留在原地,可怜巴巴的望她,像是在诉求什么。小八有些犹豫,转念一想,他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在这儿跟她玩苦r0u计,便y了心肠,直接进了厨房。 他见小八终于肯搭理自己,欣喜若狂道:“你终于理我啦?” 他倒满不在乎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生病了,你会照顾我么?” “那我可要多生几次病。” “这样你就不会不理我了。” “我没闹。”远谦一把抓住她的手,生怕她跑走,急切的问,“我打算现在就娶你过门,到时候我都已经有妻子了,他富察家总不会把小姐嫁来给我做侧室。” 远谦闷声道:“你还是不信我。” 他说得那样诚恳,那样小心翼翼,小八的手被他紧紧握住,灼热的t温传进心里。雨重重打在伞面,滴在积满水洼的地上,形成一道道潺潺蜿蜒的水纹。在一片大雨滂沱中,小八红着脸说了句:“我愿意。” 新郎官不见了,文国公府乱成一锅粥。派去看守的下人被远谦拿钱打发掉,唯一能知道他下落的德旺也消失了,绮然急得团团转,又不敢大张旗鼓的派人找。毕竟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对舒穆禄氏而言是件天大的丑闻。他们严防si守,生怕漏出去一点风声,没想到si命想要捂住的秘密,却被自家儿子宣扬了出去。 世上从不缺瞧热闹的,这件事闹得这般大,大家都开始传这位不谙世事的小少爷,是被外面的狐媚nv子用妖术迷了心智,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大红盖头遮住小八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真正的表情:“是。我知道这个选择很冒险,也许他现在满腔热血的可以为了我违抗父母之命。时间久了,当他承受不住这种压力时,被抛弃的也许就是我。但我不想因为不确定的事,让远谦失望,至少如今看来,他为我付出了太多,所以哪怕未来日子凄苦,我现在也想和他在一起。” 小八坐在床边,脑袋上那顶镶了夜明珠的凤冠,压得脖子疼。她不敢掀了盖头,取下凤冠松快松快,只得低下头去瞧脚上那双鸳鸯鞋。 小八连续问了几次,屋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安静得诡异。她想起远谦曾讲过的鬼故事,有些妖怪会专挑新婚之夜,掳走新娘子,ch0u筋剥皮的吃掉,说这时的人r0u鲜neng可口最是好吃。原本她是不信的,可现在她心慌得厉害,即便觉得这个故事荒唐无稽,也将信将疑了。她害怕的不得了,直接掀了盖头,想要一探究竟,却看见远谦蹲在跟前,春光满面的看着自己。 她娇声埋怨的模样,看得远谦意乱情迷,眼神在她娇羞的脸上缠绵,痴痴道:“你穿大红嫁衣真好看。” 这喜袍是远谦亲自挑的布匹,因时间紧任务重,来不及让绣娘绣上凤凰,所以他特意选了掺金丝的红绸缎,将其制成婚服,以显贵气。婚服上也不绣任何复杂的花纹,只锁了边,看上去简单又不失大方,倒别有一番风味。 皇上和太后的关系,就算是不闻政事的小老百姓都知道,他们之 太后一直不喜载湉过于宠ai珍嫔,冷落皇后,为此,母子两人矛盾渐深。载湉对太后的独裁无能为力,他向往ai情,渴望自由,被这种束缚的人生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远谦的胆大妄为,让他心生羡慕,原来真有人敢突破沉重的枷锁,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 “我原以为此次进g0ng,定会受到惩处,没成想反而被皇上破格提拔为御前侍卫,受到重用。” 马还迈着小碎步在原地走动,远谦一手牵马,一手牵她:“回屋说。” 小八听罢,没有吱声,远谦还在滔滔不绝:“他不愿甘当太后的傀儡,古老陈腐的t制该得到更张了。我坚信在不久的将来,大清朝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新局面,以往国泰民安,万国来朝的盛况也终将回来。我们不用再腹背受敌,不用忍受战争带来的痛苦,到时候自是一派物ga0民熙、河清海晏的新景象。” 小八轻抿了口茶,茶口齿留香,不像以前喝的茶水,不是淡得没味,就是涩得发苦:“我知道你一向关心时局,x怀家国,现在可以大展宏图,真替你开心。只是皇上远在深g0ng,对真正的西方又能了解多少,想要效仿西方也无从下手。若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只怕会适得其反。” 远谦开始时常往g0ng里跑,不管是不是他当值,都会去面见皇上,两人常常探讨国事,一说便是一下午。远谦不在时,小八只好一个人呆在八安苑,她是个劳碌命,做不来养尊处优的少夫人。家里的活都让下人g了,她没事做,百般聊赖下,竟闲出了病。连着好几日,吃什么吐什么,常常犯困不说,身子还乏得很,躺在床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远谦吓得自责不已,怪自己最近对小八关心不够。等大夫到了才知道,原来这压根不是害病,而是有喜了。 因唯一的儿子不懂事,绮然日日以泪洗面,怨自己,怨旁人,怨远谦。如今他们不光得罪了富察家,还成了整个紫禁城的笑话。 产子那日,因胎儿过大,小八难产,八安苑上上下下的人全围着她忙碌。一盆一盆热水端进屋,一次一次噩耗从产阁传来,每次传话丫鬟都只丢下四个字:尽力而为。远谦急得在门口打转,几次yu冲进去,都被产婆以nv子产子,wuhui之气太重,男子进屋恐有血光之灾的理由拦了下来。 她满头冷汗,感觉自己被掏空一般,在y曹地府走了一遭,是孩子的一声啼哭把虚脱的她拉了回来。然后隐约看见丫鬟抱着孩子跑出房门,欣喜的说:“恭喜少爷,是个男孩。” 远谦早就为这个孩子拟好了名字,取名孜学,有勤勉学习之意。作为父亲,他不求他飞h腾达,只望他能孜孜不怠,孜孜不倦,平安ren。 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都是好动的,抱在怀里一点儿也不老实,软软的小身子动不动就扭来扭去。小八如今t弱多病,哪里抱得动这么个大胖小子,只能交给n娘或远谦。远谦对这个孩子宠ai得紧,常常旁若无人的同他自说自话,要不就是每日陪着他学走路。 远谦g脆把头往她那儿凑了凑,笑yy道:“那你帮我擦g净些,别人就看不见了。” 小八念着孜学,转身就要去看孩子:“你把我拉来这里做什么,万一孜学吵着找我怎么办?” 小八看到落在纸上的字,心中明白了几分,不忍的退到他身边,拿起墨锭,细细研墨道:“打仗哪有百战百胜的道理,有赢自然有输,若因败了一次就踏焉自丧,还如何一雪前耻。” “你说得对,面对这样的耻辱,我们应该痛定思痛,不能弃甲曳兵,自怨自艾。”想到这儿,心里松快了许多,他一把将小八拉进怀里,夸赞道,“我家娘子果然聪敏。” 远谦不以为然,指着那团墨se的印记:“没关系,你看这染得多像黑莲,真好看。” 这次的周岁宴 荣乐是载湉的亲阿玛与妾室所生,虽为庶出,但因嫡母只有他这一个孩子,还被早早抱进了g0ng,所以自小养在身边。加之她是府中唯一的nv儿,家里人对她更是疼ai有加。载湉觉得将这个温柔娴静的妹妹赐给远谦,让他们成为皇亲国戚,这对舒穆禄氏是天大的恩赐,也是让两人关系亲上加亲的最好方式。 关于这桩婚事,载湉与绮然一样,都未想过问问远谦的意见。他私心想要给ai臣一个惊喜,于是直接拟了旨意,让传旨太监到八安苑和文国公府下旨。 可就算心中再有不忿,他也得恭恭敬敬的谢主隆恩,并打发些银子给宣旨太监,派人送他们离开。 她在彩月的搀扶下回房,一路上,震惊的心逐渐恢复平静,出嫁前担心的事,最终还是来了。她瞧了瞧远谦亲手为她种下的满园子喇叭花,心道: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以后怕是不会好过了。 舒大人一下忘记了先前与儿子差些断绝父子关系的事,立马派人到八安苑将远谦叫回。绮然见他肯主动放下脸面,低头让儿子回府,高兴得热泪盈眶,对英子说:“快吩咐下去,少爷要回来了,让他们备些好酒好菜,我们母子终于可以好好吃上一顿。” 只可惜,她并不知道,远谦入g0ng可不是去谢恩的。他是要当面问问皇上,这样做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远谦跟在太监身后,进了御书房,还没来得及请安,就听见载湉略微得意的声音:“其实你不用特意进g0ng谢恩,毕竟以后你我也算一家人了。” “什么事?”载湉不明白还有什么事b赐婚更重要。只是他到底年轻稚neng,不懂得身为君王要不露辞se的道理,脸上的雀跃全显露了出来。 他这话掷地有声,驳得载湉面红耳赤,羞愧难当。皇上即使年少,却也还是皇上,他的手里握的是可决定天下人x命的生杀大权。就算他如今受到掣肘,但皇家的威严依旧不容挑衅,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依旧是一言九鼎,不可违抗。 他的问,是在给远谦一个机会,一个把刚刚那些话收回去的机会。他毕竟是ai才的,远谦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将会助他成就经国大业。 载湉的愤怒已经压抑不住,拍案而起道:“你是旗人,怎可娶汉妻!” 载湉忍无可忍,额角的青筋凸起,剧烈跳动;紧接着血气上涌,整张脸涨得通红,一路红到了脖子。他咬牙切齿道:“够了!看来是朕平时对你太过宽容,才纵得你无法无天。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朕不想看见他。” 远谦在被太监、侍卫拖出去的同时,还不忘对载湉大喊。他的每一个字都化作银针,深深刺入这个年仅二十四岁的皇帝心里。 远谦被押出g0ng门,有与他关系不错的同僚见他触怒皇上,临走前还劝他:“你这人就是不懂变通,皇上就算再有不是,也容不得别人置喙。你倒好,还和皇上吵了起来,我在外面听得都心惊,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大的勇气。” 远谦没想到吴老会来,告别同僚后,问他:“你来做什么?” 这话一说出来,远谦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看来家里也知道赐婚的事了。 吴老还有些不敢相信,觉得少爷就算从西洋回来后,做了许多荒唐事,但也不至于敢和皇上叫板,小心翼翼的问:“刚刚那位爷说的可是真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舒荣瑞又是一巴掌,扇得远谦眼冒金星。 以往远谦挨打,绮然都会上去劝,劝丈夫、劝儿子,可现在她已经哭得没力气劝了。命都要没了,还劝什么? 舒荣瑞冷笑:“说得轻巧,这个逆子他会肯吗?当年放你去游学历练,本想让你增长见识,没想到带了一身反骨回来。” 远谦浑身一震,被绮然这段声泪俱下的话,深深触动了。美静见他这副模样,连忙又道:“还有你那个外室和儿子,也会跟着送si。” 他和荣乐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了,文国公府的人似乎忘记前一天哭成一片的悲惨情景,府中上下有条不紊的忙活,每个人都满面春风。g0ng里一趟又一趟的来人,奇珍异宝、金银首饰送了一大堆,人人都感叹皇恩浩荡,羡慕这段天赐姻缘。只有载湉知道,这礼可不仅仅是为了给予两位新人祝福,更是在告诫远谦,他是天子,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身份何等尊贵,容不得旁人僭越无礼。 彩月进屋的时候,她已经都收拾好了,整整一叠清单摆在桌上,上面写满了远谦送她的礼物,包括那副画。彩月被这架势吓了一跳,神se慌张的问:“少夫人,您这是做在什么。” 她这话说得没错,但叫了这么久的少夫人,突然要改口,彩月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叫,只能问道:“那奴才以后该怎么称呼您?” “您要去哪儿?”彩月被她决绝坚毅的神情吓坏了,舌头也捋不直了,磕巴道,“少、少爷他回来了,若是发现您、您不在,该有多伤心。少爷对您的心意,八安、八安苑上上下下都看得一清二楚,就是打着灯笼可劲儿找,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夫婿了。” 她把那叠清单郑重的放到彩月手中,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彩月赶紧去追,不让她走:“少爷回来问起您怎么不见了,我们该怎么说呀。少夫人,我看您还是别走了,少爷他心里是有你的。” 彩月哪里顾得上这些,几乎跪了下来,又见院里其他人还傻愣愣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喊道:“你们还傻站着g嘛,少夫人要走了,还不过来劝劝。” 本不知回去后该怎么面对小八的远谦,犹豫了许久,才回到家中。结果刚一进门,彩月就告诉他,小八走了,连之前派去照顾任道远的彩云也被打发了回来,他人一下就慌了。 远谦这才终于有了点反应:“不用,她让你回来就回来吧,别看她平时和善可亲,其实x子倔得很,你们不听她的,她该生气了。别担心,我亲自去同她解释,小八一向善解人意,明白我的无可奈何后,人会回来的。” 到了任道远处,远谦连小八的面都没见着。春易刚一见他,冲上来就要揍人,得亏德旺拦着,不然真会狠狠挨上一拳。 远谦自知理亏,不敢生气,怏怏然道:“那劳烦你告诉小八一声,我在八安苑等她,不奢求别的,只盼她能听我说上两句话。” 这场婚事办得急,圣旨刚下一个多月,迎亲队伍就到了醇王府。不过急虽急,阵仗一点不b别的达官显贵小。礼pa0从文国公府就开始放,噼里啪啦的,一路响到了醇王府;请来的乐师是皇上当年立后时的乐队,要不怎么能彰显天家恩赐;八抬大轿紧跟在筛镜、座伞后面,轿里现在还没有人,轿夫步伐轻盈,一步一步地正好踩在鼓点上;后面抬的聘礼更是多得数不胜数,乌泱泱的压满了整条街。 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春易随人cha0离去,回到宏福寺胡同,将盛况一五一十的告诉小八。 “新娘子上花轿了。” “听说已经在拜天地了。” “春儿,我问你,普天之下有旧妻未亡,便拜两次天地的事吗?”走得利落g脆,看上去不带一丝留恋,可只有他知道,半夜里小八哭了多少回。 春易忍不住嘟囔:“你总说你想过,可就是没给自己留半点后路。两人成了亲,总会有孩子,这份血缘想断也断不g净。要说孜学摊上你这么固执的母亲才真是可怜,放着好好的深宅大院不住,偏被你带到这种上漏下sh的地方来。他跟我们不同,身骄r0u贵的,还是牙牙学语的小儿,哪里吃得这样的苦。” “要我说,你就回去,怎么着孜学也是文国公府的长孙,肯定不会亏待他。” 少爷的良苦用心,她一直都知道,可她放不下骨子里那gu傲气,也说服不了自己,回去继续给远谦当外室。以前她还能骗骗自己,就算没有三书六礼,但他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她。现在他有了正经夫人,她的存在就什么也不是了,大梦初醒才知,从头到尾她都在自欺欺人罢了。 那个时候,只是少爷的药钱叫人坐愁行叹,如今还多了个嗷嗷待哺的孜学。孜学和少爷不同,他离不开人,一睡醒就哭着要人陪。小八没有办法,只好每天背着他出门摆摊。她原本是打算找份帮工做,但那几个掌柜都格外好说话,不介意她每天背个哭闹的孩子不说,还开出b外面高几倍的工钱,一下就能猜出是远谦在背后吩咐的。 天还蒙蒙亮,清晨的露水洒在院内没来得及除掉的杂草上,它们聚集在一起,颗颗饱满圆润,晶莹剔透,晨风一吹,摇摇yu坠。小八趁孜学没醒,走进院子拿g草喂马,不小心一脚踩在草垛上,露珠沿着痕迹滑落下来,簌簌洒了满脚,渍sh了衣裳。 他哇哇大哭,哭声震耳yu聋,连在巷口的春易都听见了。附近就他们家有婴孩,春易知道准是孜学饿了,连忙赶了回去,走进院子,接过小八手里的活,催促她:“快去看看吧。” 此刻天已经彻底亮了,小八来到原来摆摊的地方,将少爷写好的对联置于桌面,一一排列整齐。空出来的一块,多了些抹额婴儿帽,那是她熬夜做的。眼下不是节庆,买对联的少,从早到黑也卖不了几个钱,不过是勉强糊口度日,她总得想些别的法子赚钱。 德旺见孙少爷刚学会走路,每天不安分的要翻出背篓到处跑,少夫人又要顾生意,两边忙得晕头转向,替她累得慌。他也问过少爷,说少夫人生意不好,要不要找几个人装作客人照顾照顾,少爷却拒绝了。他知道少爷的意思,是怕少夫人又发现是他们在背后帮忙,依照她的脾x,说不定摊都不摆了。 小八正在哄孜学睡觉,听了这话,小声道:“我不是闹别扭。” 小八不再说话。她心里有自己的坚持,只是没想到这份坚持,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只能靠她自己苦苦支撑。 “这雨怎么说下就下,幸好我带了伞,少夫人快拿着,小心着凉。”他拢共带了两把伞,一把递给小八,一把撑在孜学头脑上,自己淋着雨,用油布将桌上的春联、抹额全都收了起来。 她这话显然已经没把自己当舒家人了,可德旺却不这么想。他一直相信,少夫人早晚都要回去的,身为奴才,哪里受得住主子的谢,忙作揖道:“少夫人可别这么说,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 孜学换了g净衣裳,正趴在床上打滚,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pgu,不赞同道:“别闹,小心掉下去。” 正踌躇着要怎么劝,院门被人叩响了。德旺撑伞开门,见门外站了一大群人,把巷子堵得水泄不通。当他看见为首那个一身绫罗绸缎的清秀nv子时,脸立即沉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德旺期期艾艾,不知怎么才能回绝:少、少夫人,她人不在,还没回来呢。” 她脸皮子薄,不善争辩,自然有厚的。身后撑伞的贴身丫鬟习秋不乐意了,尖着嗓子嚷嚷:“你到底是文国公府的奴才,还是他们的奴才,怎么还替外人瞒自家主子。我家小姐千金之躯,大老远跑来,还淋着雨,想要见上那nv人一面,竟吃了闭门羹,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习秋!”荣乐叫住她,又对德旺说,“既然姐姐没时间见我,那我改日再登门拜访。” 他没敢关院门,来到小八房前,叩响房门。小八打开门,见他神情为难,纳闷道:“怎么了?” 这话说得可笑,一个屋竟出了两个少夫人。要是叫不知情的人听去,准以为他是个结巴。 荣乐没让下人跟着,自己单独和小八进了里屋。听到小八叫她坐,才寻了张板凳坐下。 “您吃。”她把碟子往荣乐那边推,略有不安的问,“您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小八思忖半晌,觉得叫名字总归不敬,便道:“妹妹来找我,是有什么话要讲吗?” “回去?” “是的,回去。”荣乐的神情严肃认真,又略带三分凄凉,“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你,就在两年前,那时远谦同富察家的小姐定下亲事,本来我们家也是收了帖子,要去吃酒的。” 荣乐没有察觉出她的尴尬,还自顾自的追忆:“后来,远谦娶了你,我听说后,又是吃惊又是羡慕。那时我就好奇,能让文国公府的少爷违抗父命的nv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自由,多么叫人向往的词呀。荣乐一想到这儿,心里全是远谦的好,和对小八的羡慕:“倘若有男子愿意这样待我,我才舍不得同他怄气呢。” 这一番推心置腹,让小八突然明白,皇上的这一道圣旨,害苦的不光是她和远谦,还有眼前这个小她几岁的nv子。 话还没说完,孜学醒了。小家伙见房里多出个陌生nv人,吓得扯着嗓子要爹爹。小八走到床边将他抱起,低声哄道:“没事没事,不哭了。” 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把最后一丝暑气冲散了,庭院里满是泥泞,朝气的杂草也被雨水打蔫儿。小八送走荣乐一行人后,蹲在地上开始除草。 “那人可是欺负你了?她们也忒坏,趁我出门买药,竟来找你麻烦。” “竟是这样。”春易吃了一惊。 荣乐来的时候,任道远正在小憩,醒来时,她们刚要走。听说这院子的主人醒了,还专门拜见了一下,才乘车离开。 任道远语重心长道:“倘若你们并无孩子,或许还能当个陌路人,现在有了孜学,就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心情。闹成这个局面,孩子是最无辜的,他小小年纪,为何要替你们去承担苦果,忍受亲人分离的痛苦。” 小八下了马车,将孜学抱给n妈,随彩月穿廊过院,停在一处名为‘八安苑’的院前。她微微一愣,道:“这是?” 后面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小八不是不知道。但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淡淡对彩月说:“之前不都说过了,别再叫我少夫人,以后这些事也莫要再提。” 去的路上碰巧遇见荣乐。荣乐看上去和昨日并无不同,身子依旧挺得笔直,脑袋上的大拉翅丝毫没影响她走路,头端端的看着前方,既优雅又端庄。她温婉的对小八笑:“我一听习秋说你进府了,立刻赶了来,想要找你说说话。”又瞧了眼小八去往的方向,问:“姐姐这是要去给阿玛额娘请安?” 下人来传时,舒大人正在绮然房里吃茶。两人虽说心里不喜这个外室nv子,但文国公府唯一的乖孙,他们还是要见的。 一个还没大人腿高的小家伙,把两位老人哄得眉开眼笑。 她这话暗中带刺,羞得小八红了脸,埋头答了声:“是。”面圣,与皇上商讨国事,有时天se晚了,甚至直接宿在侍卫处。自陪荣乐回门后,两人再也没见过面,八安苑的下人也很识趣,从不提成婚的事。但今日,德旺等远谦回来后,竟主动提了。 远谦纳闷,如今还能有什么事,能让人乐成这样。 远谦神魂一荡,似有不信:“你是指……小八?” 他立即加快脚步,匆匆赶往八安苑,又听彩月说,小八正在房中,这才真正信了。快步走到门前,只见厅上坐着一个旗装nv人,她不施粉黛,眉目如画,眼下有痣,悬悬yu滴,可不就是小八。 “你这是做什么?” 小八十分恭敬:“少爷莫要胡说,妾身不过是国公府的奴才,以后还请自重。” “既然主子奴才,也就谈不上怨。” “我从未想过,我ai过的人是如此自私。你的每一个选择,都只为保全自己,不顾他人。”小八终于不再垂眸,而是抬起头,用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睛紧紧盯住他,“我问你,你ai她吗?” “听说,你连洞房都没入,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娶她?这对她不公平。” 当夜,远谦yu在小八处睡下,却被赶了出去,只好改为留宿书房。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小八的回来而有所缓解,反倒因为每日要跟嬷嬷学习礼仪,鲜有机会见面。 日子过得无趣又憋屈,还出不了府,每日只能在府内转转。这府里的人也没几个欢迎她的,除了荣乐的院子,小八哪儿也去不了。不知趣儿的去了,也只是受些挖苦讥讽。她本就觉得文国公府遥不可及,自己也低人一等,后来索x除了荣乐邀请,哪也不去了。整日呆在八安苑,让彩月沏一壶茶,拿把藤椅坐在树下,看着庭院里的牵牛花发呆,桌边放着的茶点从未动过,有时候太yan晒进来了也毫无察觉。 这也是唯一让小八欣慰的事,三年过去,她的心依旧只扑在孜学身上。彩月见主子还没放下心结,有时也会逾矩劝她:“这些年少爷为取得原谅,做了多少事都没能捂热您的心。他做的那些事,谁见了不夸一句痴情,就您觉得少爷不是个好人,老同他怄气。” 远谦一直让八安苑的人唤小八为少夫人,有时候荣乐来了,下人们怕分不清,就分别叫‘荣少夫人’、‘八少夫人’。小八对这种叫法不以为然,甚至笑他自欺欺人,刚开始还会表示反对,几番反对无效后,也就随他们去了。 小八随即不顾彩月的阻拦,让德旺备车,赶去任宅。 水已经漫延到脚边,打sh了鞋袜,小八感觉脚下一凉,连连往后退,惊呼道:“完了完了。” 小八见他看见了自己,绕开水洼,走到他面前说:“我是来看少爷的。” “少爷他……真的……” “快带我去看看。” 任道远的眼珠子艰难的转了转,表示自己听到了。 她哭了没一会儿,门外的彩月便来催。说是今晚有宴席,得早些回去,坏了规矩就不好了。 “今晚我不回去了,就在这儿歇下,陪少爷走完最后一程。”小八咬牙道。 守灵结束后,两人坐在任道远的房里商量将来的去处。春易倒了杯茶,递给小八:“喝了茶,就快回去吧,不然国公府的人该不高兴了。” 春易见她满脸的哀愁忧郁,叹道:“这文国公府究竟是个什么地方,难不成会吃人?好好的人送进去没几年,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原以为你到了那里,日子理应过得滋润,没成想b以前还要瘦,这一脸病怏怏的模样,真后悔当初叫你回去。” 春易一脸不屑,愤愤道:“那种地方,我才不去。少爷很早之前就同我讲了,说将来的仗肯定少不了,我身强t壮,适合去当兵打仗。” 小八留了些盘缠给春易,这才依依不舍的回了文国公府。刚一进府门,一群小厮便围了上来,领头的英子就站在八安苑的牌匾下,厉声宣布:“今有妾室,目无尊长,罔顾祖宗礼法,罚跪三日,以儆效尤。” 晌午的日头毒辣得很,看守的人都躲在树荫下乘凉。烈日当头,小八晒得头痛yu裂,路过的下人纷纷侧目看她,不是暗暗偷笑就是窃窃私语。她的心情被b得越发低落,心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堵在那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经过孜学这么一闹,小八的头越来越疼,眼睛有些看不清东西,所有的风景都是红红的,暗暗的。眼前的屋宇叠出无数个影子,影子不断地交汇重叠,越来越暗。堵在心头的东西喷涌而出,倒下前,她用力去看,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下人们惊恐的声音:“血!有血!”然后一头栽倒在地,彻底失去知觉。 自上次战败,载湉立誓要变法图强,更张雪耻。他开始跟远谦学习英文,身t力行的表现出效仿西方,时不我待的态度。 文国公府立即大乱,舒大人在朝堂上求情,也只换来一个免除一si。荣乐因担心小八的身子,怕她受到刺激,便吩咐所有人都不许告诉她此事。小八醒后见不到远谦,问彩月他来看过自己没有,彩月只能回:“少爷最近忙,怕是要过段时间才能见您。” 荣寿是当今太后最宠ai的公主,既是太后的养nv,又恭亲王的嫡nv,地位与别的ai新觉罗家的nv儿不同。 不过荣寿见她来了,倒很是亲切,拉着她嘘寒问暖:“上次见面还是你成亲的时候哟,你怎么瘦了。” 荣乐为何而来,荣寿多少也能猜到,毕竟皇上的命还是她连夜赶往皇g0ng,苦口婆心给劝下来的。她将这个早已哭成泪人儿的妹妹扶起,叹息道:“你这是做什么,要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这个做姐姐的,还能眼看着不管不成。” 这番话直接说到荣寿心坎里。她又何尝不是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即便太后见她可怜,将她接入g0ng中,拥有旁人没有的恩宠。但那些寂寞冷清的夜晚还是要她独自度过,这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时间一晃,到了除夕。下了一整天雪的北京城,多了几分清冷、肃穆。城内有孩童躲在墙角放pa0仗,噼里啪啦的,震得周遭的雪全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没入雪地。在一片爆竹声中,有辆马车悄悄穿街驶过,停在一座府邸的侧门口。马夫翻身下车,拿出踏脚凳放在雪地里,轻轻扣了扣车壁,哈着白气道:“少爷,到家了。” 远谦之所以能回来,全靠荣寿在除夕宴上哄得太后高兴,才让她老人家松了口。这事归根结底,都是荣乐的功劳,但也只是捡回一条命。远谦被革去了官职,仕途也无望了,只能赋闲在家。一腔yu展宏图大志的热血,就这样被浇灭,难免心中抑塞。 因为x1食鸦片,钱越花越多,这事引起了舒大人的重视。舒大人派人去查远谦究竟把银两花在了何处,结果发现这个逆子竟然全买了大烟,气得直接病倒在床。 远谦倚在榻上,一面把烟杆往嘴里送,一面冷笑:“重头再来?皇上都没了,这天下全凭她太后一人说了算,要我如何重头再来?” 远谦又x1了一口,将全部身心都交给了鸦片烟,快活不已道:“你不懂,不懂。” 小八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鸦片烟,质问道:“你口口声声说不认同太后的做法,一味的支持皇上,可你却忘了,你想要效仿的西方,根本没有皇上太后!皇上被囚于瀛台又如何,只要你愿意,大清朝连太后都可以不需要!” 小八冷笑,一针见血的指出:“所以你为的从来不是百姓,而是皇权,清朝的皇族,你们满人的荣誉。” 远谦一直没有说话,小八也不敢开口,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他突然站起身来,指着她的鼻子道:“我知 小八瞧着他,眼泪不争气的直流:“我ai的是那个满腹理想,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有志气有抱负,敢于反抗,勇于反抗。而不是现在这个遇到一点挫折,就躲在屋里,不敢面对,不问世事,只知道ch0u大烟的窝囊废。” 远谦捂住心口,不敢相信的嗫嚅:“你果真不ai我了,从我不敢违抗圣令,娶了荣乐起,你就打心眼儿里瞧不起我,既然如此,你为何回来!” 舒大人没能捱过立夏,府中没了顶梁柱,文国公府彻底散了。葬礼过后,远珪提出分府别住,主动带着额娘美静、夫人贞萍离了府。远谦得知阿玛去世,对自己也很是怨恨,下定决心要戒掉大烟。可这大烟哪里是说戒就能戒的,有些东西一沾就戒不了了,不过是两天没有ch0u食,瘾就上来了,他又什么都顾不得的沉迷在了大烟里。 家中凡有长辈逝世,儿nv都得守孝三年,以显孝道。但梁上的白布还没撤,远谦的人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朝晖洒在庭院,所有地方都h灿灿的,连挂在房梁上的白布也微微透着金h的光。有几只鸟摇晃着小脑袋,迈着步子,在地上相互追赶。一会儿飞了起来,落在树桠上,一会儿又跳啊跳的,围着假山打转。小八站在院子里,看着散了一地的落叶,鬼使神差的拿起被丫鬟立在墙边的扫帚,动手扫了起来。满地的落叶扫g净了,身子也乏了,倚着柱子休息了会儿,她又打算把门窗擦擦。 彩月总感觉少夫人的心境越来越淡然,好似除了孜学,就没什么能让她上心的事。以前的少夫人还会笑一笑,虽然越来越少,终归还是会笑的。上次同少爷大吵一架后,除了面对孜学,她再也没见少夫人笑过。 因为儿子的不争气,绮然只好把全部希望都放在了孜学身上。好在孜学机灵,用起功来,一点不b远谦儿时差。 小八眼前一黑,身子左右摇晃了几下,才又重新站稳,慌忙道:“快,快带我去看!” 小八赶到池边,看见下人跪在地上,围成一团,哭得泣不成声,立刻冲进了人堆,把他们推开。孜学全身sh透的躺在地上,像只破掉的布娃娃。小八浑身颤抖的将他抱起,软软小小的身子极凉,像是没有重量一般,轻飘飘的。她si命抱着孜学想要给他暖暖身子,想哭,又哭不出声音,只能不停地g呕、咳嗽。 小八本就郁结难抒,心里始终有一根刺,在隐隐作痛。如今这根刺深深地扎进了肺腑,叫人痛不yu生,导致她一病不起。 听到这里,彩月的眼泪差些掉下来:“少夫人别瞎说,您福大命大,会长命百岁的。” 彩月听后,不敢再多说话,只能躲在一旁偷偷拭泪。 此番逃亡,府里的白se幔帐没来得及收,一年过去,早已落了灰。绮然让人把新的白幡换上,让这个受了重创的家庭,看上去更加冷清。要说白天是冷清,那晚上便是y森。风一吹,府里四处挂着的白布便胡乱飘,彩月每次起夜,总能惊出一身冷汗。 那日,彩月熬好了药送去,推开房门看见小八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把药放在桌上,说道:“您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小心着凉。” 彩月应声去做,打开了箱子,又听见她说:“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我要换上。” 小八表现得不同于往日的随和,甚至有些孩子般的赌气:“规矩规矩,又是规矩!我现在都这副模样了,还怕别人瞧见了责罚我么?再说了,罚了又怎么样,早si晚si我都是要si的,反正也活不了多久,我便要随了自己的心意,大不了早si几日。” 还记得她与远谦成婚时,也是这身嫁衣,远谦还夸她穿起来好看来着。小八望着镜中的自己微微发愣,手不自觉抚上脸颊,她到底是老了,一脸疲惫憔悴, 她忽然很想穿这件嫁衣给远谦看看,于是让彩月扶她出了房门,这才发现,文国公府b刚回来时更加苍凉。深秋了,花落叶h,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枯叶,被秋风带到天上,又回到地上,吹起一地尘埃。 小八轻轻叩了叩门:“远谦,你能出来见见我吗?” 彩月见小八锲而不舍的敲门,实在看不下去了,劝道:“少夫人,我们改日再来吧,眼看要天黑了,夜里凉,小心冻着。” 她强撑着身子在屋外站到天黑也没人开门,彩月提出要不要直接叫人把门打开,小八拒绝了。她和远谦自上次吵架后再没见过面,就连孜学去世,也只是来让下人来看了一眼。她不想再惹远谦生气,便让彩月扶她回了房间。 彩月伺候她睡下,到了宽衣时,小八si活不愿把这身衣服换了,劝了半天也不听,最后没有办法,只能由着她。彩月总觉得今天的少夫人有些小孩子心x,不过人倒是jg神不少,这让她安心许多。 彩月被叫醒,点上灯:“怎么了?” 小八支起胳膊想要起床,彩月见了连忙去扶,还顺手往她背后垫了两个枕头。 彩月又转身取画。 她的手慢慢抚过画中人的头发、眉毛、眼睛、嘴巴,最后停在那颗泪痣上。 小八把画放在x口,紧紧抱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怎么会,前些日子不都还好好的么!” 远谦又愣了会儿,这才想起孜学也走了。整个人立马颠了,跌跌撞撞的跑到小八房里去看她。 他后悔了。他不应该这样,不该同小八吵架,不该酗酒、x1食鸦片。当初信誓旦旦答应的事,他一件也没能做到,反而伤她那般深。 灵棚内,八安苑的奴才哭成一片,远谦靠在灵柩旁,一言不发,只是傻愣愣的望着门口发呆。他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小八没了,在他的记忆里,小八还是那样的活泼动人,怎么就成了si尸一具。 偌大的文国公府,就只剩下绮然、闻罗,和不中用的儿子儿媳。绮然不是没想过让远谦戒掉鸦片,她甚至命人不再拿钱给他。偏偏荣乐是个不中用的,不敢违逆夫君的话,甚至被哄着把自己的嫁妆全数拿了出来,用来买大烟。 皇g0ng内外因为两位大人物的去世,显得格外y沉。慈禧太后生前下了懿旨,封溥仪生父载沣为监国摄政王。荣乐的亲侄子溥仪登基,亲弟弟成了摄政王,这意味着远谦的雄心壮志可以再次得到施展,他们文国公府也总算可以扬眉吐气。 同年,荣乐有了身孕,这让si气沉沉了许久的文国公府,重新燃起生机。只是没想到,诞下的nv婴身小头大,金瞳、h发、豁嘴、歪脖,俨然是个怪胎。这个孩子生下来没两个时辰就殇了,绮然好不容易期盼来的乖孙,竟然是个怪胎,人直接气si过去,一命呜呼。 他的瘾越来越大,钱也越花越多。现银没了,便开始变卖田地,田卖完了,又卖古董字画。府里的下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只因实在养不起这么多人,除了贴身奴仆,大部分都遣散了。好在荣乐到底是皇家的人,是当今圣上的姑妈,更是摄政王的亲姐姐,为了顾及皇家颜面,过得倒也不算寒酸。 就在远谦和荣乐每日都腻在房里吞云吐雾,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时候,辛亥革命爆发,清帝下诏退位,满清覆亡。虽然因为对亲王的优待政策,并未没收他们这群前朝旧臣的财产,但文国公府真的没人做主了。唯一还算清醒,称得上主子的就只有闻罗,可她也不过是个滕妾,说不上话。府里没了主事的,下人变得越发胆大,常常偷了东西,悄悄逃走。 清政府垮台的第二年,荣乐也去了。去的时候全身上下只剩一把骨头,习秋倒在荣乐身边止不住的哭,远谦跟没有察觉似的,两眼放空的呆坐在旁。他的脑子已经彻底不好使了,旁人跟他说话,要反应好一会儿,才能回上一个‘啊?’字。 ch0u食了这么久的大烟,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戒掉的,更何况他已经病入膏肓。没了鸦片,远谦只觉得全身发痒难耐,像是有无数只虫子,用它们细细软软的四 “给我,给我,把大烟给我。求你们了,就给我ch0u一口,一口就好。”远谦缩成一团,在榻上恳求。 被强制关了三年,远谦的脑子清楚了许多。闻罗见他没再吵着要大烟,便命人把他放了,让他到院里走走,晒晒太yan。常年待在屋子里,不见天日的远谦,冷不丁的一见太yan,倒是激出几滴眼泪来 他很久没有到外面看看了,市井的模样已经和他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如今人人都绞了辫子,和他归国时一个模样。倒是现在的他,头发长不长短不短的,一副落魄的鬼样子,惹得路人指指点点。 多日后,有人在河边发现一具泡得又白又皱巴的男尸。男尸的尸身腐烂如同烂泥,四肢肿胀,散发出阵阵尸臭。 远谦也去了。曾经辉煌荣耀的文国公府,前途大好的国公之子,什么也没留下。所有的故事,所有的恩怨,就在此刻烟消云散,成为北京城的一段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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