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大爷一路沉默前走,没用的长子,吊儿郎当的次子是怎么教出这样的孩子? 而一直被说是谦逊的长子和温婉的长媳,什么时候就成了懦弱,做什么都出错的一对夫妻? 老妻眼观鼻鼻观心,任由他当场训人,而二儿子夫妻一脸不耐烦,最后都是红莲来劝,他回去就跟红莲说:“都这个岁数的人了,为什么就像没长大呢?没一点点脑子?我还给他找了前清翰林,国学大儒的孙女,没想到也是个被宠坏的……” 但,就是这样一对混不吝的夫妻,让七岁的女儿背“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养出了这样十一岁就能追着洋人派发传单,宣传国内战况,跌倒了就爬起来的儿子。 “哥,我们去吃饭?”蔡月娥提议。 “星洲的潮汕菜都变味儿了,你妹夫从小在星洲长大,纵然是泉州人,家里吃食的口味也多少变得偏星洲那些酸辣,总想吃一口小时候味道。大嫂做的想,酒楼的也想。”蔡月娥跟他说。 蔡家大爷带着妹妹去了一家潮州酒楼,要了一碟烧鹅,一条鱼,一盘炒青菜。 蔡月娥抬头:“至今依旧只有哥哥嫂嫂记得我就爱吃骨多肉少的烧鹅。” “他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但是不会知道我喜欢吃烧鹅的哪个部位。”蔡月娥笑着说,“这就是疼和疼到骨子里的区别。” “他已经很好了。”蔡月娥给他夹了一块鱼肉,“哥哥喜欢吃鱼背脊,知道你喜欢吃,我们看嫂嫂会把鱼背脊留给你,我和运亨也学着留给你。” 运亨说:“我疼爸爸。” 吃过饭,两人出了酒楼,蔡家大爷看到远处宝丰银楼的招牌,他说:“我把你大嫂要送礼的首饰给了红莲,我再去买一条。” “为什么?修礼不给你买吗?”蔡家大爷警惕地问,自己给老妻买首饰买得少了,他的心就在红莲身上了。如果妹夫嘴巴上对妹妹好,但是不给妹妹买首饰,他可不认为,妹夫是真对妹妹好,可能只是因为她无错,也可能是那个人没出现。就像自己,一旦有那个人出现,就把秀英抛在脑后了。 “我?” 天!这是何等畸形的误会?妹妹为了自己,去买首饰补偿元配,他却觉得元配有很多人喜爱,而小妾没有,他补偿小妾首饰。 有什么错过不错过的?以前妹妹不是没拉着他说,他有静下心听吗?每一次他们俩都是鸡同鸭讲,她要说大嫂的苦,他要强迫她接受红莲,如果有过错还不是自己? 这下可让掌柜为难了,前天那条刚刚到,还没等蔡家两位少奶奶就被这位蔡家老爷来抢了,他说:“没办法找,其他的都是别人家订购的,府上大太太和少奶奶最近也没有其他订购未取的。” “要不是府上太太和少奶奶定的,其他人定的,我也不敢给您啊!”掌柜去拿了一本册子来,“跟蔡太太说一声,说您买走了,她通常也就算了,再换一样,因为一般她的那些首饰不着急,我怎么知道这次的这么着急。昨天您家二少奶奶差点砸了我们的店。我给您看,您看四年前这一挂钻石项链,是蔡太太订的,您拿走了,她就换了这一串红宝石项链。” 蔡月娥说:“应该是我送了嫂嫂一条祖母绿项链,嫂嫂要给我的回礼,我后来收到了一串红宝石项链。” “我后来收到的是一条翡翠手镯,手镯应该是老货,是大嫂自己的收藏。”蔡月娥低头看。 有了第一次经验,掌柜就来第二次…… 等掌柜出去,兄妹俩在房间里等清单,蔡家大爷侧头问蔡月娥:“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人?” 蔡家大爷盯着妹妹看,蔡月娥也看着他:“肺腑之言。” 昨夜他以为自己想清楚了,陈秀英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太,是和他一起孝顺父母,送走父母,养大弟妹和孩子的元配,他怎么能跟她离婚呢? 打算着要是秀英不信他,他就把公司和银行的股份大部分转给两个儿子,他也会尽快给红莲母子找好房子让他们尽快搬出去,不让红莲母子碍着秀英的眼。 掌柜拿了购买流水清单过来,他看了一眼,就宝丰银楼一家就不少了,别说还有其他的了。 蔡家大爷想来想去,还是问:“小五,你是不是不想我和你大嫂离婚?” 刚才拉着妹妹出来的时候,他还信心满满,现在他也惶恐,要是离婚,他和家人的关系实际上早已经被自己折腾淡了,只怕是跟弟妹之间也维持不了了,两人沉默着往车边走。 蔡家大爷听这话,感觉好像妹妹要给他送断头饭,吃过这一顿就没下一顿了似的,但是他依旧说:“好!” “哥,你回去吧!” 兄妹俩往里走,却在酒店大堂看见余嘉鸿和蔡运通两兄弟和一个三十多岁儒雅的男子在一起。 “你大舅舅送我回来。” 这时蔡运通和那位导演已经过来了,想起金焕慷慨激昂的朗诵,想起金烁不折不挠地给洋人派传单,想起玉玲清亮的歌声:“如今的东北已沦亡了四年,我们天天在痛苦地熬煎……” “我先上去了,你们慢慢聊。”蔡月娥跟他们说。 三人连带蔡家大爷又去了鸿安大酒店的咖啡厅,蔡运通从吴先生那里接过剧本,给父亲看:“借古讽今的题材,这一段是济南惨案蔡公时先生作为外交使节被日本人削下鼻子,割去双耳,挖去双目后,整个头部和胸前被鲜血染红。这一段是……” “好剧本。”蔡家大爷赞。 上辈子有人说起亨通电影公司倒闭的原因。 战后,大舅舅病逝,亨通银行、报社、电影公司重开,那时香港电影市场再次繁荣,吴敬语以《暗夜悲歌》和《春江曲》两部作品,奠定了他在电影界的地位,而亨通电影公司在寂静无声中倒闭。 后来大表哥生意有起色,说让二表哥回港,开电影公司,二表哥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白发:“老了,不折腾了。” 余嘉鸿知道哪怕这部戏没有拍成,吴敬语都把二表哥当成知己,二表哥回港总会跟吴敬语碰个面,聊个天。 余嘉鸿还在沉思,门口蔡运亨和叶应澜带着乔启明进来。 余嘉鸿走过去问他们:“看得怎么样?” 叶应澜和乔启明要合开车行,昨天余嘉鸿去看了仓库之后,叶应澜就想要把车行开那里。 叶应澜有车行运营经验,车行要有库房、修理车间和店堂,兴裕行在马来亚的三个车行市口都不是特别热闹的地方。 余嘉鸿抬手腕看表,跟叶应澜说:“刚好大舅舅和二表哥也在,你去看看爸带弟弟妹妹们回来了吗?安排一下晚饭。” 叶应澜去安排了晚饭。 等落了座,蔡皓年发现,原本应该作为主人的余修礼,基本上不招待客人,而是和妹妹一起管着小儿子吃饭。 外甥媳妇坐在乔家少爷边上,外甥媳妇落落大方地跟乔家少爷说车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