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用。”
她听见服务生走向门口的脚步声。
“我先走了,帮您把门关上了。”
“谢谢。”她微笑着向门口点头致意。
关门的声音。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从挎包里找出录音笔。
“服务生的态度很好,没有收小费。但房间里的气味有点怪。”
住酒店是她的工作。有人称这个职业为酒店体验师,有人称之为试睡师,与她签约的旅游网站提供的合同上写的是旅游达人,但在自己的微博上,她自称城市探险家。仅凭一己之力在陌生城市中游荡的女盲人,不是探险家,又是什么呢?
她摸索着走到门口,将门反锁,静静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丝一缕地分析着空气中的味道。
之所以能够成为网红,坐拥170万微博粉丝,签约旅游网站,她靠的就是鼻子。本来她的嗅觉就特别灵敏,因车祸失明之后,鼻子就更灵了,已经变成了她的第三只眼睛,味道则是她所处的黑暗世界的光与色。
从窗户冲进来的雨气是清爽的白色。
服务生留下的体味是浑浊的黄色。
香奈儿女士香水的味道是妖艳撩人的金粉色,来源是衣橱。上一位客人是女人?
洗衣粉的味道是敷衍的蓝色,消毒水是泼辣的荧光绿,两种味道一部分来自床上,一部分来自卫生间,残余都超标了。
还有一种味道,因为太虚无缥缈,刚进门的时候被忽略了,是血腥的味道,红色,偏黑,阴郁,也是来自卫生间。几天前的女客来了大姨妈?她忍不住胡乱猜想着。
最后是那种似曾相识的味道,是草芽的淡绿色,同样来自衣橱。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她摸到把手,拉开衣橱。香水的味道像一群小飞虫密密麻麻扑面而来,她被熏得后退了两步,不停地摆手,做驱赶状。很快,香味散去,那个味道又浮现出来,暖乎乎的。
为什么会是暖乎乎的呢?
她突然明白了,因为呼吸,衣橱里有人!
不等她做出反应,衣橱里的人就出手了,一下子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吓了一跳,但又马上平静下来。
扼住她咽喉的手不大,像是女人的手。指尖很凉,湿乎乎的,好像之前冒了很多汗。虽然掐着她的脖子,力道也不小,却没有指甲的触碰感,说明对方的指甲很短,没有用全力,也就是说这个人并不想伤害她。最主要的还是那个气味,就是这个人的体味儿,越来越熟悉了。
“虽然用女士香水,你却是个男的。用女士香水是为了掩盖自己身上的臭味。你知道我鼻子灵,如果不用香水,我一下子就能闻出你是谁。”
对方不说话。
“你不说话,说明我说对了。”
对方还是不说话。
男的,手小,短指甲,知道她鼻子灵,喜欢恶作剧,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考虑后果,是他,他就是这个味道。关于这个男人的回忆渐渐复苏,心就像一个酸苹果,眼圈也不由得红了。
她抬起手,摸到他的脸,好像多了点肉,又摸到鼻子,就是他,没错。
“穆隋阳。”
她脖子上的手也松开了,轻轻摩挲她的脸庞。
“是我。”他笑了,“就知道你一定能认出我。”
她也笑了,抬起另一只手,双手捧住他的脸,突然,抡开右手,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接着,双手抓住他的肩膀,顶起膝盖,直捣黄龙。
这一系列动作是如此流畅,如果有外人看见,绝对想不到她是个盲人。
穆隋阳双手捂裆,蹲到地上。
“当初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当初,已经是十年前了。两人大四,恋爱三年,他劈腿,被她抓住。分手的那天也下着雨。她已不恨他,却还是想打他。
“你说,再看见我,见一次打一次。”
“那你还敢来找我?”
“听说你出事了,不放心,就来看看。”
“现在放心了吧?”
“更不放心了。”
“哦?”
“没见你之前,我以为你只是看不见了,现在我才只知道,你不仅眼前黑暗,心里更黑暗……”
“我怎么心里黑暗了?”
“心里不黑暗能出手这么恶毒吗?”
“对付你这种人渣,这都是轻的。”
“这么说来,你还是恨我。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爱就是恨,恨就是爱,也就是说,你还爱着我。”
“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贫,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没错,我本来就属狗,我甘愿做你的导盲犬。汪汪。”
他蹭过去,抱她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