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却没再有动静。 片刻,他把杂志丢回茶几,戴上了眼镜,梁稚立即将座椅滑回原处。 “……你要做什么?” 梁稚没有料到楼问津还没有吃晚饭,他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通勤装虽然得体,但不够舒适。梁稚回到卧室,摘下耳环、手表等装饰,从衣柜里拣出一条白色真丝横纹绉的吊带连身裙换上,将头发随意挽作一个松散发髻。 狮城较之庇城,更靠近赤道,即便到了晚上,依然热气不减。 “报纸上说,乌节路上有乌鸦伤人。”楼问津忽说。 楼问津轻笑了一声。 梁稚这个人,从来吃软不吃硬,楼问津这样一笑,她反倒无法继续牙尖嘴利了。 推开一扇孔雀绿木门框的玻璃门进去,扑面一阵混杂咖啡乌香味的冷气,黑白棋盘格地砖上支着七八张云石圆桌,配以龙脑木的靠背椅。 楼问津带点了一份半熟蛋,一份云吞面。 梁稚只要了一杯豆蔻水。 小时候这些餐茶室都没有冷气,只有叶片吊扇悠悠转着,聊胜于无,她那时候怕热,等餐的时候,整个人都趴在云石或者大理石的桌面上汲取石材的凉意。 梁稚捧住装着冰镇豆蔻水的玻璃杯,看一眼对面的楼问津,他将餐盘里的两样东西依次端了出来,拿上筷子,先拌了拌云吞面,而后挑起一箸,送入嘴里。 梁稚记得前年去星光剧院看过一部电影《蝴蝶君》,主演尊龙温润俊美,贵气逼人,可这样天潢贵胄一样的人物,实则从小被遗弃,为人收养,于贫民窟长大。似乎出生与成长环境,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气质。 未敢打量太久,梁稚很快地移开了视线。 楼问津忍了又忍,终于顿了顿筷,抬眼,看向梁稚。 “……没什么。” 楼问津什么也没说,挑了挑眉,继续吃东西。 梁稚往对面看一眼,碗和盘子都已经空了,她好像是此刻才发现,楼问津这个人很少浪费食物,他食量不大,但每回都是量力而行。她则完全相反,什么都想要,倘若新鲜劲过了,剩下的也就剩下了。 梁稚这个时候,才想起思考,今晚要怎么安置楼问津。 楼问津不知何时又去了书房,坐在书桌旁的座椅上,背往后靠着,阖着眼,仿佛有些疲惫。 梁稚,“什么东西?” 梁稚往书房门口走了两步,顺着看过去,桌面上多了一瓶冰镇的红茶,应当他从厨房的冰箱里拿的。 能将这刀安然无恙地从庇城带来,只有走陆路,过长堤。而从庇城到狮城,驾车至少七个小时。 “对他不放心。” “你对他还不放心?你不是什么脏活累活都要他干。” “她怎么了?” “钢笔是我拿走了。”梁稚忙说,“你别乱冤枉别人。” 她一下窘得耳根发热,“……我不过是觉得它用起来还不错,所以擅自借用了而已。楼总不会这么小气,连支钢笔都要跟人计较吧?” 梁稚把钢笔拿了起来,走近半步,拉开他胸前衬衫的口袋,把钢笔插了进去,“还给……” 她顿时呼吸一滞,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让楼问津往前一拽,腰被搂住,身体转过半圈,一下在他腿上坐了下来。 没有任何预警,他微凉手指擒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脑袋扳起来,一边摘下眼镜往桌面上一扔,一边吻了上来,带一点潦草与凶狠的气势。 小时候去餐茶室,总要点咖啡红茶,加炼乳,甜里带一点苦,便不会腻。此刻,她在楼问津的吻里尝到了同样的,微苦的甜味。 这样的缱绻,让她心脏剧烈跳动,睫毛歇了一歇,终于还是将眼睛闭上。心口发痛,不敢细思自己渴望他竟然渴望得这样深。 楼问津夺尽了她氧气,才终于停了下来,手掌按在她背后,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楼问津……” 梁稚把脸埋在他肩头,紧紧咬住嘴唇,话在喉间滚了几遭,还是没有忍住:“……我想要你跟我说实话,你究竟为什么要对梁家下手?” 若说前者只是迫于形势,后者又有何必要?毕竟,现在他楼问津就是最大的形势。 静默许久,才听见楼问津出声:“你希望我给你什么答案,阿九?你想证明我不是坏人?” 楼问津并不直接回答:“阿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是坏人,那么只能你父亲是坏人。” 楼问津静了一瞬,仿佛没什么意味地轻笑了一声:“你已经有答案了,又何必来问我。” 人在痛苦以极的时候,总要替自己找一点精神安慰,而她的精神安慰,是证明楼问津“恩将仇报”的合理性,否则她原谅不了自己方才的软弱与沉溺。 她手掌在他肩膀上一撑,站了起来,楼问津下意识伸手,虚虚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楼问津不作声,他眼镜已经摘了,她因此可以直接看进他的眼睛里,分外幽深而莫测。 仿佛,他已经料算到了她的反应。 身后座椅被往后推了推,楼问津站起来,她没有回头,只看见一条手臂伸到了她面前,把那支插在他胸口的钢笔放在了她手边。 声音听来仍然只有毫无破绽的冷静。 整座公寓恢复寂静。 宁愿他今天没有来,否则不至于这样万箭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