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身旁跪了下来,拿了些纸钱跟他一起烧,小玉和杨叔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我们。
“母亲,孩儿回来了……”松铭一边烧,一边喃喃地低声说,眼光黯淡,面无表情,“出发前我没跟你说几句话,想不到今生再也说不上了,哈哈,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啊……”
烟熏痛了我的眼睛,但我毫无怨言,我想陪在他身边,分担他的痛苦。他做出那种平静的样子,可以瞒过别人,但瞒不过我,我看到了他破裂的心,隐藏在底下,那里早已是悲痛的汪洋大海……
“母亲,我还没有报答你的养育之恩,你怎么就走了……你怎么就这么心急,不等等我……我还没有报答她,我没有照顾好她……我没有让她享一天清福……她没有享一天的福……我什么都没做到……我不孝啊……呜咕……”
我把一小沓黄纸的一角放在蜡烛的火焰上,看着它慢慢点燃,心里默念道:晚晴太太,你安息吧,你的儿子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他继承了你的遗志,他坚强勇敢地战斗,那些践踏了你的故乡的贼寇遭到了他沉重的打击……他为你报仇了……他一直牵挂着你,关心着你……请你在九泉之下保佑他吧,愿你的在天之灵能得到慰藉……
忽然我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我以为是什么小动物发出来的,扭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松铭的额头贴着地面,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眼泪从他的两鬓滑落,那怪叫是他强忍着哭泣发出的悲鸣。
我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强烈的情感,这在我既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从我们遇见杨叔开始,他的脸色就不对,我就隐约感到他在强装镇定。他把自己藏在冰冷的面具后面,这面具抵抗不住悲伤的洪流,终于龟裂破碎,露出了他真实的一面……见他这样,我反而安心了,他故作冷漠才让人害怕。现在他哭出来,把情感发泄出来就好了。
我小心地把一只手放在他颤抖的背上,他没有拒绝,这是一个好兆头。他那样用力地揪自己的头发,几根头发丝都被他扯了下来。他张开的嘴巴不停在颤抖,露出咬紧的牙关,还在忍着不愿哭出来,结果发出那种奇奇怪怪的呜咽……
我温柔而耐心地轻抚他的后背,这一刻,我突然感觉他像一个小孩子,一个脆弱的、需要亲人的孩子,一个被亲人遗弃、无依无靠的孩子……是啊,平时过于依赖他男子汉的一面,沉浸在他成熟包容的温柔乡里,快忘了他跟普通人一样也有柔弱的一面……我是因为遗忘了过往的情感而不觉失去亲人的悲痛,可他却记得清清楚楚,他记性那么好,思维又那么的敏锐,这份痛苦在他身上该有多么尖锐强烈?
他一遍遍抽噎地呼唤自己的母亲,清泪沾湿了他的头发,我一遍遍地用手安抚他……杨叔拾起了他放在地上的纸,接着烧完,小玉伫立不动,面容凝重,火粉伴随着黑色的灰在风中飘扬……
结束后,杨叔驾车带我们来到南门外的河边。杨叔打水、生火,我做饭,小玉陪着松铭坐在河边,默默眺望着下午时分高远辽阔的天空,这是一天之中我觉得最柔和、最惬意的时光……
我们铺上一张大大的桌布,席地而坐,很久没有正经做饭,晚餐是难得的炖羊肉汤……根据当地的习俗,丧事后必须沐浴更衣,因此饭后松铭和杨叔先去河里洗澡。毕后他们把马车拉过来,停在河边,形成一道弧形的障碍物,然后把澡桶放在里面,沸腾的热水倒了进来……这是为我和小玉设计的临时浴所,我觉得河水凉得有点受不了,小玉则是单纯不喜欢泡在河里,于是用这种方式洗澡。
杨叔走到远处去了,松铭把马儿们都解放了,让它们光溜溜地在草原上溜达、觅食。我和小玉褪去衣物,搭在车舆上。我抱着双臂,晚风吹得我瑟瑟发抖。我和小玉试了试水温,有一点烫,但我们都不想暴露在旷野中,便一起跨入了澡桶,蹲了下来。热水漫过我的胸口时,我不由得逸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我右手边是开阔的小河,曲折地延伸向远方,左手边是三节高大的车厢,把我们包围起来,所以我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在这幻化瑰丽的火烧云的天空下沐浴,有着别样的韵味。跟南方秀气的茂林修竹相比,北方这广袤无垠的苍茫大地让我领略到了一种动人心魄的美,摇撼着我的内心……
啊,好想抱着他,好想被他抱着……我把自己深深地埋进水里,直到没过嘴唇,出神地凝视着天边变幻莫测的云彩。
“要凉水吗?”松铭平静的声音从车尾传来,我扭头看去,他端着一个脸盆,露出半个身体。
“现在不用,”小玉一边歪着头,梳洗她长长的头发,银色的长发像面条一样在水面缠绕漂浮,“帮我浇一下热水——”她叫道。
松铭把脸盆放在车板上,然后从车后面端过来一口大锅,放在澡桶旁边。我微微佝偻着身子,抱着胸口,脸颊有点发热地注视着他。他用一个瓢舀起锅里的热水,举到小玉脑袋上方,轻声说:“我倒了。”
“嗯。”小玉抓着头发,在澡桶里站着不动,丝毫没有害羞。
热水顺着头发倾倒下来,散发出氤氲的热气,小玉双手来回搓洗着,一瓢接着一瓢……水从澡桶里漫了出来,莫名地有种泡流动温泉的感觉。
“还要吗?”松铭停下来问。
“嗯,暂时不用了,”小玉坐了下来,用手擦洗着自己的双臂,然后看了我一眼,红唇勾起一抹微笑,“云禄妹妹,你要不要也那样浇一下水,不然头发不好洗哦。”
我有点犹豫,在水里吐出了几个气泡。
“你可以跪着,背对着他。”小玉好像把我的心思都看穿了那般微笑道。
我想了一下,这样子确实不会暴露多少,便同意了。我把头发拨到一边,背对着松铭,跪坐在自己的脚上。热水淋到脑袋和脖子上真的好舒服,我闭上眼睛,手指插入发丝里面缓缓爬梳着。
“小玉,”我听到松铭用低沉平缓的声音开口说话,“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嗯,你说吧。”小玉的脚在我腿边轻轻晃荡着,掀起小小的波动
“之前你操纵过灵魂,你讲了灵魂的融合,消散,还召回了一个灵魂……记得吧?”松铭的语气谨小慎微,似乎话里有话。这让我有点好奇,什么操纵过灵魂?
“嗯,记得。”小玉语气稀松平常地说。
“我想问的是……灵魂是可以长期存在的吗?”松铭停顿了一下,好像在组织语言,然后缓缓地说,“每个人死后都有灵魂吗?”
“当然每个人都有灵魂,只要是生命……呃,有些阴尸除外,”小玉干脆地说,“至于能不能长期存在,这个就因人而异了。首先,灵魂有自发消亡的倾向,我跟你讲过,你没忘吧?”
“嗯……”
“其次,要想使灵魂在脱离肉体的情况下保持完整,要么需要经过一定的加工处理,要么需要施加特定法术,要么需要待在特定的环境里……你想到了?没错,冥界就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场所。”
“冥界……”松铭一边替我浇水,一边发出若有所思的声音,“这是一个什么地界呢,如何前去呢?”
“冥界,人界,仙界,是构成这个世界的三个不同位面,冥界一般只有灵魂能去,因为那个地方充满了暗物质,这是灵魂的组成元素,而不适合实体物质去。物质与暗物质一旦接触就会发生堙灭。”
“那么,所有的灵魂都会去冥界吗?”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这就是地府的职责,”小玉说,“人死后,灵魂就会被地府拘传,并在那里接受相应的处置。少数情况下,某些灵魂可以超脱三界、自由行动,或是因为地府工作疏漏而未被发现和拘传,成为孤魂野鬼……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你妈妈是不是在那里,对吧?”
“对……”
“八成……不,九成九是的,”小玉说,“特例是少之又少的,可以忽略不计,你妈妈的灵魂应该早就在地府了。”
我洗好了头,略微向后转身,说道:“好了,可以了,谢谢。”
松铭放下了瓢,那一锅热水也见底了。
“那……”他迟疑了一下,接着说,“灵魂有可能从地府出来吗?它们在那里要做什么呢?”
“一般来说灵魂要在那里接受审判和断罪……帮忙拿一下毛巾,小的那张……”小玉指着车舆上的一堆衣服,说道,“大多数灵魂都要被分解散灭,化作暗物质回归三界……”
“灵魂会被分解吗?”松铭脸上闪过一丝震惊的神色,语气不那么平静了。
他边说边拿着毛巾回来,小玉站起身,握着头发擦拭。
“是啊,这是三界的循环,就跟物质一样。”
“所有灵魂都会这样吗?”
“嗯……”小玉用毛巾把头发简单包了起来,转了转眼珠子,想了想,说道,“基本上都会吧,除了极个别特例,像是灵力非常强大,或有特殊关系,或是审判过后按律应升天的……”
“什么样的灵魂可以升天呢?”
“等一下,先抱我过去——”小玉张开双臂说道,“脚湿湿的,不方便穿鞋——”
松铭像扛麻袋一样把她扛在肩上,她咯咯笑了起来,小脚晃晃悠悠。他走到一车厢边,把她轻轻地放在车板上。
“我进去干头发,你来了再跟你讲——”小玉一边说一边钻进了车厢。
松铭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他柔声说:“还要热水吗?”
“不用了……能不能帮我拿一下……”
他拿着毛巾、浴巾和干净衣服走了过来,体贴地伸出一只手,把什物挨个儿搭在手臂上,头朝着马车,好像一个人形支架,又好似一个忠诚的卫兵。
他身着一袭轻便白袍,系着腰带,身姿挺拔,显得隽逸俊秀。我不禁露出一丝柔情的微笑,起身跨出浴桶,知道他不会回头。
“要我背你吗?”他看着马车,留给我半张侧脸,问道。
“唔,没事,我还要去洗衣服,鞋子肯定会湿的。”我一边说,一边擦干身体,穿上一件轻薄透气的吊带背心,系上两片裙。这种裙子说是裙子,其实就是前面一块布、后面一块布,连在腰上,两块布之间没有任何连接……之所以穿这套,是因为秋季、夏季的衣服都穿完了,只剩下冬装,可那又太热。
我打算趁着今天把所有床单、被套和脏衣服都洗了。松铭说:“我们晚上可能没有东西盖……”
“今晚将就一下,好吗?好不容易有机会,有条小河在这儿,方便洗……”我说道,自己有点洁癖,不把脏东西洗完心里膈应得慌。
松铭微微扬起眉毛,做了一个恭顺的表情,说:“好吧,听你吩咐。”
“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不是有话要跟小玉谈吗?”
“我帮你,东西太多,你会很累的。”
他没有给我婉拒的余地。我们洗完已经天黑了,把衣物晾到车顶上后,我们不得不换下打湿的衣服。松铭穿了一条冬天的长裤,赤裸着上身;我找了一件大袄,裙子湿了,还好背心没湿。
我们留杨叔在二车厢过夜,互道晚安后,我和松铭便爬进了一车厢,里面点着灯,香气缭绕。小玉赤身裸体在那里用一个香炉烘头发,她的头发太长了,到现在还没干。
“帮忙吹一下头发——”小玉没看我们,指了指地上的一把摇扇,说道。
松铭背靠着墙壁,岔开双腿坐着,小玉挪到他怀里,让他把着她的头发给她扇风。他低声说:“可以继续谈谈刚才的话题吗?”
“嗯,好啊。”现在没有外人,小玉的尾巴就露了出来,翘得高高的,微微摇摆着。
“升天的灵魂是不是不会被分解呢?”
“是啊,这是一种嘉奖,是成仙的途径之一。”
“什么样的灵魂可以升天呢?”
“要经过审判,被认定足够的善良或伟大才行哦。”
风在外面呜呜地吹着,我抱着双膝蜷缩成一团,身上披着大袄,散开头发再晾一下。感觉好热啊,但脱了袄又有点冷,而且我全身上下只有一件小吊带,只到肚脐。
“我的母亲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松铭冷静地说,“从没有恶意地伤害过别人,她能不能升天呢?”
小玉露出一丝同情而又包容的表情,好像大人听到小孩异想天开的荒唐想法似的。松铭看不到,但我看得很清楚。她说:
“人类标准中最完美的人,在判官面前,也往往是千疮百孔,经不起检验。人类七情六欲,有太多邪念,这些都是罪恶……有些人认为,恶行应该论迹不论心,但三界的标准不是这样,因为意念——或者说灵魂本身——是有力量,有辐射的,一个小小的念头也可能对周围造成影响……”
松铭微微蹙起了眉头,好像陷入了思考。
“那……你觉得我的母亲有多大概率能够审判过关呢?”他说。
“好了……”小玉甩了甩头发,示意他停下,然后转过身抬头看着他,说道,“你母亲做出了什么功绩吗?”
“她是个能干的女人,把一个大家族打理得井井有条……”
小玉轻笑了一声。
“可能性接近零。”
松铭脸色有点发白。
“那……灵魂在地府多久会被分解?我妈妈会不会已经……”
“六年前是吧?”小玉用手指点着下颌思忖了一下,“应该没那么快,你知道,冥界和仙界的时间流速与人界是不同的,一般来说都比人界慢,而且罪人受到的刑罚也不是短短几年就结束的,远比人界的徒刑要久。”
我身上冒汗,实在热得受不了,便把大袄从肩上拿下来,盖在膝盖上。结果腿上也出汗,只好把它垫在屁股底下。
松铭黯然神伤。
“母亲在冥界受苦,我却不能前去她身边……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小玉?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吗?”
小玉倚入他的怀里,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抚上他的腹部,他的腹肌像一锤子一锤子凿出来的那样深刻而鲜明。有时候我真恨这个朋友,为什么她总能理直气壮、堂而皇之地做出这种行为?不知不觉黏稠的沼泽在我内心翻涌起来,我开始用阴沉的视线盯着她。
“嗯哼……”小玉漫不经心地在他腹肌上划圈,一边说,“有是有,不过很难……”
“是什么?”松铭语气藏着一丝迫切,问道。
“呃……”小玉不经意碰上了我的眼神,好像吓了一跳,立刻坐直了身体,把手从松铭身上拿开了,“咳,说到哪儿了……哦,是有一个办法……嗯,就是用阴阳膜。”
“阴阳膜?”
风吹得窗子格格作响,门帘已经放了下来,但我还是觉得有风进来,寒气透进皮肤,我不禁略微打了个寒颤。
“冷吗?”松铭一下子把视线投向我,他之前一直没看我呀?
“有一点……”我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说道。
“这里暖和,过来吧!”小玉拍了拍松铭的胸膛,笑着说,还主动让出一半位置给我。
我有点羞怯地看了松铭一眼,既不想做小玉的一丘之貉,又特别渴望过去,心里十分矛盾。
“过来吧,”松铭伸出手,低声说,“等会儿我找件适中的衣服给你。”
“你不冷吗?”我看着他赤裸的上身,问道。
“不必担心,我挺热的。”
我以关心他健康为由说服自己,挪了过去,钻进他怀里,把一只手放在他结实饱满的胸口,感到他皮肤像火炉一样温暖。
“你身上好热啊,发烧了吗?”我关切地看着他,心里知道这只是自己接近他的借口,不禁有点慌张和惭愧。
“这是我体内精气所致,一直如此。”松铭温和地说,然后转向小玉问道,“阴阳膜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种跟物质和暗物质都不发生反应的特殊材料。”小玉说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反应,再次倚靠在他的胸口,“阴阳膜非常稀有珍贵,管制极其严格,一般只有仙界要员去冥界视察才用得上。普通点儿的就是各种公务需要,由天宫相关部门统一发放。”
小玉对我露齿一笑,好像在说“看,我没骗你吧!”我这才明白她为什么主动邀请我,是觉得我也这样做就不会怪她了,是吧?我勉强压下不悦的情绪,容忍了她的行为。
“天宫啊……”松铭望着一片虚无,喃喃自语,“我们有办法从天宫取得阴阳膜吗?”
“我没有任何把握,真的,”小玉仰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个权限要求非常高,最好是搭上兜率宫的关系,它是阴阳膜加工制造的主管单位。”
松铭沉默下来,透出淡淡的忧郁气息。我把头轻轻靠在他胸口,跟小玉四目相接,挨得很近,她微微带笑地注视着我……啊,这莫名其妙的闺蜜感是怎么回事?
“小玉,”松铭重新开口说话,震动透过胸腔直接传进我耳朵里,“你说过我把事情办完后,你要去仙界存放雪莲花,是吧?”
“嗯,对?”
雪莲花,这个一切烦恼的元凶,我暗自思忖……这种小玉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培育的花朵,据说原本开在雪山之上,松铭说就是吃了这玩意才变得精气郁结……按照小玉的解释,这种花随创世一同诞生,总量固定,不可再生,这个轮回一共有九十八朵,松铭阴差阳错食用了二十朵,我治病好像用了一朵,剩下的有一部分在小玉箱子里,其余的未知。
就我个人体验而言,它确实有奇效,当初我被巨石所伤而卧床疗养期间,身体多处开放性骨折,筋脉断裂,服用了这种花熬制的汤药,不到一个月就好了,一点儿伤疤都没留下……当时的感受仍然历历在目,服下药后,那种全身好像重新生长了一遍的奇妙而又震撼的体验,皮肉奇痒无比,骨骼咔咔作响,浑身经络发烫发痛……然后,一切归于平静,通体舒畅,气息贯通四肢百骸……我获得了新生。
“我本来打算去了蓬莱,再陪你去仙界,”松铭低声说,“但是如今重新审视形势,获取阴阳膜想必要经历一番波折,前后不知耗时几许,而我亟盼尽快前往地府,救回母亲……因此,我想不如先去仙界,蓬莱以后再说吧……”
蓬莱,位于东海的几座仙山小岛,松铭的师父曾留下一句箴言,指引他前往那里,叫做“马踏蓬莱,方得展骥”,我们都认为这里面大有文章,说不定就能治好他的病。
我一直希望他早日前往蓬莱,眼下听到这个计划要搁浅,立刻情不自禁想要阻止他。
我问小玉:“你说仙界、人界时间流速不同,具体是怎么不同呢?”
“越往仙界的上层,时间流速越慢,”小玉说,“平均来讲人界大概比仙界快百倍。”
“那我们要是先去了仙界,等我们回到人间,都不知哪朝哪代了,”我抬头郑重其事地注视着松铭,说道,“你师父留给你的预言恐怕就没用了!”
松铭露出沉思的神色,发出一阵低吟。
“我想早点去仙界,”小玉说,“我的花不能放太久……其实我有任务在身上,这些花必须要尽快得到妥善保管,不然就糟了……”她有点不安地垂下眼帘,嘟嘟囔囔地说。
“那你自己先去怎么样?”我微笑着说。
“不要……你刚才也说了,等我回来都沧海桑田了,肯定找不到你们了……”
松铭微微抿着嘴唇,双眉微蹙,眉间现出一道睿智的竖纹。随后他慎重地开口说道:
“蓬莱不着急,我个人的事可以先放放,没事的——”他看到我急欲反驳的表情,露出一丝温柔理解的微笑,“眼下我的身体可以保持平衡,你学好二阶神通力之后也可以为我治疗,娥梅,没有什么风险……但是天宫,阴阳膜,这里面有太多变数,不能不及早做准备,母亲一天不从冥界解放,我就一天不得安心……你可以体谅我吗?”
他用商量的、带着一丝祈求的眼神注视着我,我咬住了嘴唇,无话可说。
“那就说好了,”小玉征询地看看我,又看看他,“等你找到那什么外甥,我们就去泰山,从那里进入仙界。”
“还要让他们舅甥见面。”松铭提醒道。
这个所谓的小外甥,跟松铭有一段不解之缘,事情是这样的:松铭说他在寻找雪莲花的路上,被西域的一个妖怪国绑架为奴,原本有杀身之祸,全赖同为奴隶的一个汉人同胞相助,才保住性命并最终独自逃脱……这个同胞他称之为老黄。
老黄有个夙愿,就是把他大姐的遗言告诉她儿子,这里面涉及到什么奇奇怪怪的阵法,必须当面交流。松铭答应会让他和他外甥相见,因此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就是老黄外甥所在的襄阳,隆中,并想办法把这个小外甥带到西域与他小舅重逢。
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呐。
本来我对此就不太支持,想想看,我们好不容易从汉中来到武威,然后千里迢迢去到襄阳,接着又要返回凉州,还要进入西域大漠……这得花多少时间?不仅没有接近蓬莱,反而越来越远……
现在蓬莱去不了了,我们要去仙界寻找那虚无缥缈的阴阳膜,找到之后松铭肯定会迫不及待地赶往冥界,救他的母亲,这里面要遭遇多少艰难险阻,经过多久蹉跎岁月,才能完成。当我们最终回到人世间,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东海仙山还存不存在?
真想早点让他身体恢复正常啊……
我低着头,默默捶了一下他的胸口。这个动作不是我理智决定的,不受我大脑的控制,我没想好身体就自动这么做了。
“我知道你关心我,我知道,”他伸手搂住了我的肩膀,低沉温柔地说,“我什么事都会跟你商量的,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我也很……关心你。”
说罢,他在我的额头留下轻轻一吻,身上的气味钻进我的鼻孔——森林的味道少了点,阳刚的味道多了点——我下意识贪婪地嗅着,心里的疙瘩解开了一点,嘴里嘟哝着表示了妥协……一点?我是说一点?呵呵,是很多啦……我整个人趴在他的怀里,心想,云禄啊,你真是深深地陷进去,不能自拔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