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听得满意,又道:“杨驸马?”
“我什么也不会啊。”杨洄急道,他看到浐水下游已经有叛军渡过河往这边杀来了。
“那就喊!”
“喊?喊什么?”杨洄额头上汗水直流,忽听到士卒们正随着《破阵乐》的鼓声在唱着军歌,遂也高声随着大喊。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薛白竟还是不满意,拍了拍杨洄的背,道:“大声点。”
杨洄无奈,只好努力不去看那越来越逼近的敌人,用尽全力地大喊道:“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他吃奶的劲都用出来了,双手紧握,脸色通红。而喊完之后,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没有原来那么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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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歌嘹亮,随着风飘到了浐河的对岸。
崔乾佑策马而来,也听到了唐军的军歌,不由自主地嚅嘴跟着哼了哼,因他从军之初,也曾是唱着这样的军歌讨击外敌。
“狗屁‘共赏太平人’。”他终是骂了一声。
待驱马到浐水边,他眯着眼看去,只见城头上红红紫紫,竟站着许许多多的大唐勋戚重臣。
他皱了皱眉,找过哨马,命他们去打听禁苑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后,便听到了一个有些意外的回答。
“城头上有人向我等宣旨,劝降我等,还封薛白为北平郡王……”
“北平郡王?”
崔乾佑很快就想到了安禄山,再想到了安禄山是死于薛白之手,深深地感受到了唐军的挑衅之意。
他数着光泰门城头上的旗帜、官员,沉思起来。
昨日攻入长安城的队伍新败,今日李琮、薛白以及数不清的宗室就汇聚于此,故意打开城门,怎么都像是一个诱敌的陷阱。
哪怕不是陷阱,光泰门与浐水之间的地势就摆不开兵马,禁苑内就是禁军的驻地,调兵容易,而自己就算攻入禁苑,有浐水相隔,后续的大股兵马根本无法及时跟上。
总而言之,从天时地利人和各方面看,眼下都不是一个适合的战机。
于是,崔乾佑冷眼看着城头上叫嚣着的一众宗卿,果断下令撤军。
“将军?他们把我们袍泽的尸体摆在那!”
“看不出是故意诱你去送命吗?!”
叛军虽兵力雄厚,人马精锐,却不会随便送命。很快就离开了这个地利差劲的战场。
于是,禁苑城头上诸多宗室惊诧不已。
“我们逼退叛军了?”
杨洄不可置信,喃喃道:“我唱的《破阵乐》击退叛军了?”
他跌坐在地,转头四看,发现宗室们都是一副死里逃生的庆幸表情。李琮已走到薛白身边,与之低语着什么。
如此一来,长安解围之前,薛白大肆杀害世族公卿一事只怕是无人敢再提了。
而不论他们对薛白是何观感,已不能阻止这个北平郡王趁势而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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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燕军大营。
“北平郡王?”田承嗣念叨着这四个字,道:“若非他是宗室,这是可与东平郡王相当的爵位啊。”
“你真当他是什么皇孙李倩不成?”崔乾佑道:“这爵位就是犒赏他的战功。”
“我不在乎,管他是不是皇孙。”田承嗣说着,声音沉郁下来,道:“我只知道,必须除掉他。”
崔乾佑道:“举事之初,我们都没想到,会因这样一个年轻人而次次受挫。”
田承嗣皱起眉头与他一起看向地图。地图上,长安城已被他们画了一圈又一圈,可见他们攻下此城的心思热切,但他们不得不感慨一句。
“长安一时半会是很难强攻了。”
不甘心,但事实如此。且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薛白,先是擒杀安禄山,使燕军军心动荡,耽误了大量的时间;之后薛白故意放出谣言,使安庆绪焦头烂额,无力西顾;最后,还是薛白,请回了李隆基。
“如今,薛白受封王爵,可见他已理顺了长安人心。哪怕不是众志成城,也是政令通畅了。”
田承嗣点了点头,道:“我方士卒在边塞就没攻打过这等坚城,一路南下皆望风而降。如今薛白这一守,我军不擅攻坚的弱点就要显露出来了。”
崔乾佑道:“徒有十余万精兵,却是小成而满。从圣人到诸将,个个心思都在河北。一旦强攻伤亡过重,圣人必然发怒。”
“就此放弃攻长安不成?好不容易拿下潼关。”
“不。”崔乾佑道,“长安有个致命的弱点没变——没有粮食。只需继续围城,不出一月,长安必破。”
“一个月,只怕唐军的援军就要到了。”
“我们怕野战吗?”
田承嗣笑了,嘴一咧,显出了虎狼一般的神情。
他们是范阳骁骑,曾在北方的风雪之中一次次与契丹、奚人的骑兵对冲,他们根本就不害怕野战,而是无比怀念野战。
“插皮,攻城攻得我心头火起,巴不得狠狠地野战一场!”
“那怎么取长安,很清楚了。”崔乾佑道,“继续围着它,歼灭它的援军。”
“唰”的一声,田承嗣把另一张图纸摊开。那上面,清楚地标注着唐军的援军、粮草来援的方向。
过了一会,他却是皱起了眉,提出一个疑虑。
“昨日刚在唐军手上吃了个大亏,这个,不会又是计吧?”
“不急,探探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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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凉郡。
此地居于陇山,处关中、陇右、朔方三道交接之处,属朔方境内。
队伍抵达平凉郡,就算是离开了关中。
“沈娘子,歇歇吧。”
说话的是队伍中的领头,一个名叫高参的禁军将领,他原是郭千里麾下。在陈仓之变时率先投向薛白,薛白见他文武双全,便点他为使节护卫来朔方宣诏。
至于使节,依旧是陈希烈,毕竟资历甚高。
一开始,高参有些嫌带着沈珍珠这样一个女子,拖慢赶路的速度。可一番相处下来,他发现沈珍珠虽然柔弱,却很能吃苦,不免有些刮目相看。
是日,他们在平凉郡休整,沈珍珠忙着抱草料喂马,高参看着过意不去,便拦着她,道:“你是贵人,不必做这些的。”
“不是什么贵人,就是广平王府一个侍妾。”沈珍珠略低着头,想了想,还是道:“我怕拖累了你们。”
“没有的事。”
高参知道,队伍里许多禁军不喜欢沈珍珠,无非是他们认为忠王父子反了、不肯救长安,倒不是针对她。
他正想着该怎么宽慰她,忽然,驿馆外有人大喊了一句。
“广平王来了!”
“这么快?”
高参不由心想,广平王该是已随着忠王去了灵武,此时能赶到朔方,可见消息十分灵通。
再转头一看,沈珍珠已是大喜过望,抛掉手里的草料,提着裙摆便要往外奔去。
这一路上,他还从未见过她如此欢欣鼓舞的模样,仿佛是得到了新生一般,连飘扬的头发丝都显出不同的神彩。
可他还是拦住了她,心想,自己是可以把沈娘子交还给广平王的,只需要广平王答应几个很简单的条件。
“沈娘子别急,待谈过了正事,便让你回到广平王身边。”高参走上前道,“你能信末将吧?”
“那是自然,多谢高将军。”
他们迎出去,恰见李俶翻身下马,与陈希烈交谈着,步入驿馆。
“老夫此番来,是来送好消息的。圣人封忠王为朔方节度使,统领兵马回京勤王。”陈希烈抚须大笑着,问道:“忠王可来了,若来,请他来接旨吧。”
“阿爷正在灵武募兵。”李俶神情波澜不惊,想必是早就得知消息了,平静道:“还劳陈公往灵武一趟……”
高参见此一幕,揣度着李俶的心思,猜测他们是还没想好如何应对,故而用了拖延之计,毕竟,接旨或不接旨,都有可能让忠王被动,想必这才是广平王特意到平凉来迎接使者的原因。
果然,接下来再听李俶与陈希烈的交谈,李俶首先便打探长安能不能守住。
倘若长安失守,对于李亨而言,许多难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陈希烈则笑呵呵地表示着长安的稳妥,又道:“圣人担心奉节郡王在外无人照料,让老臣把他的生母带来了。另外,圣人也很想念在陈仓失散的宫人,不知忠王是否将他们带到了朔方?眼下京城局面渐安,也该把他们接回京了。”
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个交换条件,在薛白的计划里,这更多的是一种宣示。向世人表明圣人体恤儿孙、想念妃嫔,表明长安稳妥,进而表明圣人就在长安。
所以,李俶闻言,第一反应是微微皱了皱眉。
高参眼神很敏锐,当即就捕捉到了李俶的神态变化,于是转头看向了沈珍珠,却见沈珍珠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李俶,脸上犹挂着爱慕之意。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