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济僧好奇问:“小友,这位施主是……”
赵以孚道:“哦,这是我在凡俗中的一位好友,大师叫他有钱人就行了。”
普济僧闻言颔首,竟然也没看出什么不妥来。
这就是‘如梦行’的厉害之处了。
因为赢琮是梦到自己以‘有钱人’的身份来到赵以孚身边,那么哪怕是阳神强者看到他时,也只会觉得他就是‘有钱人’。
普济僧颔首道:“看起来小友师门与凡俗之间的联系还真是紧密。”
赢琮倒是不露怯,他问:“这位大师,你来找小道士究竟何事?也来说与我听听,说不定我也能给些意见呢?”
普济僧又意外了,没想到这个‘有钱人’居然直接称呼赵以孚这个修行界中的绝顶人物为‘小道士’,看起来这‘好友’是真的不虚。
他说:“贫僧普济,日前曾与小友聊到此生志向,颇有感触。”
“贫僧立志普济天下,救万民于水火,可真到行时却不知如何做起,只能着眼于足下,力所能及地帮助一切所见之困难。”
“可是赵小友提出了一个非常好的思路,他想要让所有百姓都接受教育,学会可以支撑家庭的一技之长、明晰道德礼法,还能思考对错得失。”
“这位‘有钱人’施主,你对此可有看法?”
这普济僧倒是谦和,对‘有钱人’这样的普通人都能够耐心对待。
赢琮听了一愣,随后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如此,那岂不是大徐贤才将无穷尽也?”
不愧是当皇帝的,潜意识里想的还是这个啊。
普济僧颔首道:“当日赵小友一句话令贫僧深感其然,他说,要让‘亿兆神州尽圣君’!”
赵以孚眼睛瞪大了。
他想要封普济僧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好家伙,在人皇帝面前说‘人人都是皇帝’……
他扭头看向赢琮。
只见这个正做梦成普通人的皇帝听了之后立刻细细咀嚼了起来。
随后说:“好啊,这话说的好。”
“若是大家都可以随意与人聊一聊国家大事,那是何等美妙的场景。”
妙哉,赢琮梦到自己是普通人,于是从普通人的角度来思考问题了。
又因为他本是皇帝,潜意识里就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导致他丝毫没有因为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而感到愤怒,反而觉得很兴奋。
如此一来,让普济僧对他也是高看了一眼,毕竟凡人之中能有此胆略的人还是很少的。
而更让普济僧感到惊喜的是,赢琮很快又提出了质疑:“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容易出现空谈误国之情况?”
“还有,所有人都能够议论朝政,那对朝廷统治是否有所阻碍?”
他顿了顿补充道:“并非是为朝廷说话,只是因为任何一条政令总有得利者以及失利者,但利大于弊。可若是因为失利者的抨击而导致利大于弊的政令无法实行,岂非有违此法初衷?”
普济僧惊喜地说:“是极是极,便是如此。”
“贫僧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对的地方,自己想不明白才想来问问……果然,能与赵小友为伍者,也不是凡人啊。”
赵以孚笑着说:“这自然是一个问题,所以我想必须要有一支队伍,首先能够充分地理解施政者的目的,并且将这些事情能够细致地向百姓宣讲,让他们能够完全理解政令。”
“同时再开通百姓言论,以民督官……至少一时是有用的。”
赢琮皱眉道:“小道士,你在琢磨一个很新的朝廷体系啊。”
他算是看出来了。
他张口欲言,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说:“我似乎懂你的想法了!”
普济僧这回是真插不上话了,因为他根本没有过管理的经验,自然也无法明白其中的奥妙。
赢琮思考了一下,忽然怅然道:“百年前大徐被寥国击败只剩半壁江山,这过程中那些北方士族竟然一丝抵抗都没有,在道宗皇帝驾崩之后便全线投靠了寥国,着实可恶……”
“小道士,你肯定是看到了这里的弊端,所以想要改变什么吧?”
赵以孚道:“也算是一个目的吧,那些士人依附朝廷却又窃取了朝廷的权柄。”
“一旦中央受损,那么整个官僚架构就失去了主人,而这时只要有人能够继续维护他们的利益,那么他们就会带着整个架构倾倒。”
赢琮脸色难看地说:“公器私用,着实可恶。”
“小道士,你说难道真是大徐失德?”
“毕竟大徐往前数千年,除了那一段军阀混战的混乱时代,还从未有过中原王朝轻易丢失半壁江山给胡虏的情况。”
“以往中原王朝内部再乱,也总是能够对外击溃外族入侵的。”
赵以孚听了也有了探讨的心思,他说:“这个问题,就需要我们好好研究一下此前中原王朝的掌权者是谁了,两厢对比自然能有结果。”
赢琮听了表情有些怪,他说:“你是说赢姓皇族不行?”
赵以孚哈哈一笑道:“皇族是谁其实无关紧要,我们且看看是谁和皇族共治天下的。”
赢琮愣了一下,随后仔细思考,随后有些回过味道来了。
他说:“是贵族,是那些传承千年的贵族。”
“他们拥有自己的武装、土地,简直是一个国中之国。”
“此前历代王朝动乱,莫不是祸起于此!”
赵以孚说:“可是当外族入侵的时候,他们也会调集自己的力量拼死反抗。只因这国家本就有他们的一份,他们自然要自发维护。”
“再看百年前的大徐呢?”
赢琮道:“士大夫们,不也是我大徐实质上的贵族?”
“我大徐如此优待士族,他们竟然还要背弃?”
赵以孚说:“曾经的高门贵族们拥有自己的土地和武装,他们可以轻易影响国家朝政,而就算帝王也无法轻易得罪他们。”
“可是现在的士大夫,他们拥有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他们手中的权柄只来自于朝廷或者说就是一个‘官’字。”
“只要能让他们继续做官,那他们本无所谓倒向何处。”
“以前的贵族抵抗外族,那是因为外族劫掠的百姓本就是他们的财产。”
“现在的士大夫倒向外族,也是因为他们想要保全自己最大的财产……说来说去,只是一个利益罢了。”
普济僧道了一声佛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他在这场‘论道’中完全插不上话,只能在这种听得懂的时候插一句感慨。
这论道完全在他不擅长的领域进行,他也甘之如饴。
赢琮听了苦笑道:“那该怎么做,难道再走回分封天下的老路?”
赵以孚说:“那就是开倒车了,我们得往前走。”
赢琮问:“依靠……天下黎庶?所以要‘亿兆神州尽圣君’?”
赵以孚道:“哈哈,我只是这么设想的。”
“如果彻底打开民智,让百姓知道当前国家大势。”
“那么就算个别官员为了一己私利想要投靠敌人,也会受到百姓的反对甚至是抵抗。”
“到了那时,士大夫集团就无法绑架朝廷的施政体系了。”
赵以孚说到这里不由得摇了摇头,他说:“或许有些理想化,而且我也不知道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但现在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不,或许我本就不该去考虑什么长长久久的一步到位,我只需要做好‘开启民智’这一步,然后把世界的舞台交给后人自己去表演好了。”
赢琮闻言一愣,咀嚼着赵以孚的话,觉得分外有道理。
他说:“说得太对了。”
“以前因为知识和力量都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所以英雄可以决定一个时代的走向。”
“可是这样的时代显然已经走到了尽头,我们把知识和力量最大限度地扩散出去,让得到知识与力量的人自己决定未来该怎么走吧。”
普济僧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然后温言道:“善哉善哉,两位施主竟然立此普度众生的宏愿,令老衲茅塞顿开。”
“两位真是我佛有缘人啊。”
赵以孚和赢琮面面相觑,无奈地说:“我等志同道合罢了,大师该不会想要让我们也入佛门吧?”
普济僧一愣,随后失笑道:“怎会,贫僧只是觉得与两位相谈甚欢,与我佛家诸多妙谛多有共通之处罢了。”
赢琮好奇地问:“佛门不是讲究放下吗?哪里像了?”
普济僧道:“佛门放下的是人身私欲,追求的可是像两位这般胸怀天下的大爱,否则贫僧如何能发普济众生的菩萨愿?”
赵以孚笑道:“这就对了,其实无论是佛是道还是儒,初衷都是要导人向善的。”
他说到这里,计算了一下时间道:“有钱人,你是入梦来此,不能太久。”
“现在该回去了。”
赢琮正在兴头上,听闻此言不由得有些惋惜,他说:“可惜了,还想再听听大师高论。”
普济僧含笑道:“高论算不上,若是施主有心,我们来日再约在赵小友此处坐而论道如何?”
赢琮应道:“好,那就如此说定了。”
他高兴了,当然还不忘多嘴一句:“对了,小道士别忘了把我的果篮送到我那去。”
赵以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知道了,你还真是烦人。”
赢琮‘哈哈’笑着,人就消失在了原地。
普济僧也是莞尔,他羡慕地说:“看得出来,你们的友情很真诚。”
赵以孚道:“待人以诚,人以诚待我。”
普济僧感慨道:“真希望亲眼看到你所说的世界,只是,大徐皇室对此会怎么看?”
赵以孚道:“天下本没有永恒的王朝,至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徐王室的利益其实与黎庶的利益是一致的,这就够了。”
普济僧道:“只怕天子身边有小人。”
赵以孚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直说‘天子身边都是我的人’呢?
算了,还是不说了,毕竟说了他丹青门就真的是满门奸臣了。
他只能附和地叹了一口气道:“或许这也是弊端之一吧。”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