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来轻轻地摁她的额头,说了一句“没用的公主”。
两人的肋下逐渐瘪出骨头。青来最后还是去了怒人阙。
文鸢独自卧在招云榭,听夜晚的闹声。破晓,她在露台脚下接到摇摇晃晃的青来。
他有些疲惫,用衣服兜着梨,分了文鸢一个。
“你没有被季休所杀。”两人在莲池清洗水果。文鸢吃得很香。
“我会杀了季休,”青来珍惜食物,将文鸢吃剩的梨核也嚼掉,“你看着吧。”
当晚他又去怒人阙。第二天一早,灵飞行宫出现一件异事。
豫靖侯身为皇戚支系,在一方水土来去自如。没想有朝一日会被九卿阻拦,因而恨得夜不能寐。除了在行宫外闹事,他还想给息再的官场施加一些压力。
朝中有豫靖侯父亲、先逝的淮海主婿西平王故人。他们心疼豫靖侯,或者忌惮息再,便进言施压,希望后梁帝收回成命,不要执着于灵飞宫,顺带将九卿弃市。
后梁帝为此特意召息再入省,询问灵飞行宫的近况。
息再服楚冠、佩白玉而来,先呈上灵飞概图,随后将杀黄门、埋死者、阻拦豫靖侯的事依次禀明。
后梁帝听得很有滋味:“已有两名死者了?”
“是。”
“好,”后梁帝敲击御座,又突然发问,“那么,文鸢呢?”
“公主在莲池露台,”息再请一杆笔,用赭,在绢图西北向的长道上圈出一座宫台,“和死囚鞠青来同住。”
“好好!”后梁帝大为满意,拂开劾奏息再的上书,赐爵右庶长,加赏黑玉和凤凰。
息再出省,风光无限,身后犹有后梁帝的高声:“息卿,灵飞宫,又可称作你的宫殿。”于是朝中非议消亡,豫靖侯成了孤身斗争的人。
他学小孩啃咬指甲,缓解心里的不平衡,再次站在行宫以西的堪忧阙下,声音比平常要低:“息再,出来。”
由东面吹来的秋风里,夹杂着柔缓的笑声。灵飞行宫出现一件异事:宫城以西长廊纵横,没有庇身的建筑,开阔而险要,从来人迹罕至,这次却有人——是女人——活动在其间。豫靖侯喊一声,她笑一下,终于像是耐不住性格,纵臂疾呼:“公主子!公主子!”
坐镇前殿的息再在听,招云榭前看白云的文鸢和青来也在听。匿在行宫各处的耳眼,有半数以上都能辨别这个活泼的女子:“是季休。”
豫靖侯也听到了。他安静下来,隔着宫墙回忆往事,随后纵马离开,到孟秋月结束,一直没有回来。
当下,鞠青来却很高兴,搂住文鸢,在白云里说悄悄话:“季休该死。她抛头露面本来无事,然而她私联王侯,表现出向往的样子。那些被她所杀的男子们,都要生气了。”
果然,异事发生的当夜,就有两三只健壮的影子钻入怒人阙。
文鸢跟随青来下露台,尾随影子走了很长一段路,来到行宫东侧。这里温暖如春。
“看到那些人了?”
文鸢藏在青来怀里,青来藏在池山后。两人目睹影子钻进去,却等不到影子出来。秋虫爬在脚踝上,文鸢起疹:“看到了,但附近还有别人。”
青来摸她的鬓发:“何处无人?傻公主。”
怒人阙下忽然发出响动,似乎是重物坠地。
“去看看。”青来开始着急,似乎在害怕错过什么。他起初牵着文鸢,后来放手,快走到前面。文鸢摸黑跟着,抱紧双臂,不想被黑夜中的眼睛紧盯不放。
两人踉跄赶到怒人阙,看到杀人现场。
依旧是季休在杀。
青来的经营,竟然失败了。
他怔怔地退后,除了失望,还有一些嫉妒,还有一些清醒——他转身推倒文鸢,不让人注意到她,同时切齿地问:“及笄了吗?”
文鸢捂着脸:“嗯。”
“你就在那里看吧。”青来忽然变得虚弱。几乎要摔到文鸢身上。他攀柱看季休杀人,呼吸急促了。
季休在杀。她后背有一人,腰上有一人,腿间有一人,都抬不起头,气喘吁吁,濒死的样子。
单独一人在最边上,大字型躺着,赤身裸体,粗长的阳物指天,堆满了白液。这是已死的人。
文鸢看着错在其中的季休,发现她清雅如菡萏,还很娇小,也许已有三四十岁,然而一开口,啼啭的声音摄动心魄,让人不想追究年纪。她骑到一人身上,同时连着两人的身体。被她所牵引的男子们膝盖手肘撞地,一下一下轰然作响。这就算季休所向披靡了。
文鸢吃惊着,怦然心跳,还不及移开眼,便与季休对视。
季休也吃惊,“啊”了一声,接着长歌般尖叫。
娇袅袅的吟哦在梁上飞行,正是每夜搅扰安眠的声音。深埋在她身体里的男子们因而额际爆汗,接连付出了性命。
文鸢以为自己酿成大错,默默地靠近青来。
但青来面如死灰,连眼睛都不转。文鸢仰头看他,有一种猜测:青来已死在季休手中了。
“是你!是你告诉我宫墙外的少年是长公主之子!”阙中,季休还在一颤一颤地享受欢愉,突然从白液里抽身,大步向着文鸢与青来。
季休指责的大概是青来。然而文鸢手脚却不协调了,连直立行走都不能,被青来挟着节节后退。
躺在地砖上的男子纷纷抬头,为季休带怒的声音所吸引。文鸢没看清他们的长相,就被青来捂住脸,直到南北向的秋风打凉身体,才重见夜空。
青来的四肢本来有伤,挟着文鸢逃了这么久,早已疲惫了。两人瘫坐在莲池旁,汗湿了身体。
“回来了,没能杀成季休。”青来微微发喘,梗着脖子,作出看月亮的样子。文鸢在他身边,帮他把布条系好。手绕在衣物里出不来,忽然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捉住。身体紧接着前倾。文鸢扑在青来胸口上。
她几乎要咬到舌尖:“你……”
“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被季休杀掉?”青来恨恨地问,分明有志气在话中。
怒人阙下颓废的青来,被流星坠瓦时的溢彩涤净。两人离得近,文鸢度量他的短发,应是受过髡刑。
她小声说:“青来,原来你没事。”
“让公主直呼我的名,实在困难,难过杀掉妖女季休。”青来苦笑着扶文鸢起来,让她跪在自己的伤腿上。
两人说悄悄话:“下次吧,下次再找机会杀她。”
青来抱着文鸢上招云榭。文鸢在黑暗中发抖。
想要成为最后的生者,难除去的或许不是季休,而是青来……文鸢回望逃跑时的路,明白有人一直跟到了这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