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仿佛盹住了,阖眼不语。却暗暗在心里盘着正彻和十二姨娘的事体,究竟还是大家的臆测,只怕说出来徒增了他的烦恼,又惹得家里鸡飞狗跳,索性往心里压了压,待确认清楚再告诉他也不迟。 她的肚子一日比一日沉,那曾经属于少女的水蛇似的蛮腰仿佛一去不复返。她的腹部鼓了起来,从肚脐延伸出一条褐色的线,她自嘲道:“真讨厌,像虾线。” 又说:“阿拉都是这样过来的,侬勿要多想,再说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不在鬼门关里走一趟啊。” 兰芝失色道:“吓!混说,公鸡打鸣,母鸡下蛋,亘古不变的道理,依侬讲,吤社会还不乱套了呀,侬这一代人啊,顶会胡来……” 兰芝接过信瞄了一眼,转手递了过去。 “喔,是那个小胖妞。” 朱丹又往下读了两行,嘴角不觉上扬,兰芝虽也好奇,碍于她不说,也不便多问。 婉因一见倾心,芳心暗许。 她当夜在越珒耳边一吹,这事果真就成了。 “你没看出来的事情可多着呢!” 她此后又观察了香雪两日,终是发现了一些端倪,招来巧心问话。头两次,巧心还对十二姨太的事情讳莫如深,架不住她再三收买,再是忠心的奴仆,也抵挡不了金银的诱惑,只不过巧心这样式的嘴紧,撬开更费些工夫。 又贪婪地收了一只金镯子,这才将十二姨太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抖了干净。 朱丹沉思道:“说不定是老爷子的遗物呢?” “也难为十二姨娘了,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那帕子还在吗?” 只要召集众人,当场搜出手帕和诗稿,十二姨太与五少爷苟且之事不言而喻。可她不能这样做,这无疑是谋害两条年轻的性命。 待越珒晚上回来。 他与她做了夫妻,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当下应道:“这不难,这几日我就替他物色一个。” “你不知道她,听讲在学校里就谈了好几个了,学校外头还有几个。” “你还替她说话。”越珒笑了笑,他方才话只说了一半,“我也摸不清嘉萱到底是什么心思,听说交往也是当真在交往,只不过一旦分手,便花一元八角在新闻报上将男方的姓名德行恋爱历史登在报纸上头,美名其曰:国男鉴赏。” “这行了哪门子善?这分明毁人前程。” 自从玉萼去世之后,佣人阿桃便被拨到大少奶奶屋里打杂。 “大少奶奶倒是一点不搭少奶架子。”阿桃同小杏说道,“我有一次听到她哼歌,那嗓子就跟黄鹂鸟似的。” “幸好咱们二少爷没娶那位孔小姐,依我看,可不是什么善茬呢,二太太总说相由心生,看面向就能看出许多门道来。” “嘿,鼻子主财,她那鼻子尖得很,刀似的,迎面把财划破了,不是旺夫相嘞。” 小杏揉了揉鼻头若有所思道:“也是,他自个儿不争气,倒不用别人来祸害他,他自己将自己祸害完了。” 两人嗤嗤笑将起来。 小杏吐了吐舌头,学着陈妈的语气,“要死唻,要死唻,是谁老不死的唻。” 她们抱头鼠窜,听见花园那厢四姨太又在咿呀咿呀开唱。 纵使她们没学过戏,也熏陶会了几句。她们学起杜丽娘的婢女春香的几句念白更是得心应手,丫鬟学丫鬟,照镜子似的。 “四姨太可真看得开,还有心思唱呢”阿桃躲在树下小声嘀咕道。 “拉胡琴的是谁,好像从未见过?” “啊,当着尸骨的面就敢勾搭野男人,也不怕伤阴骘!” 那日二太太在屋内唪经完毕,恰逢越珒白天在家,待他午休之后便叫小杏去请。 二太太薄唇一抿 越珒凝视着茶盏里逐渐胖起来的小白花,就盏边抿了一口,很清淡的花草的气味,像是下雨过后空气里弥漫的青气。 二太太捻着珠子冥思了片刻,缓缓开口,“女人是天上的风筝,没有男人手里的那根线拴着,风一吹便呼啦啦吹走了。老爷一走,这根风筝线线自然而然就断了。你的这些个姨娘说是妇人,且都年轻着,尚有姿色,如此跟着我这个老太婆一道消磨了岁月也是可惜,不妨让她们各奔前程去吧。我也是替你想,十来房孀妇叫你养着算怎么回事呢?” 二太太见他并未开窍,摇头叹道:“你没懂我的意思。” “不是母亲眼里容不得她们,都是女人,我自然是知道身为女人的不易,但是眼下的情形,恐怕是我有心留,她们也无心住,若是留下便要洁身自好,万万不可做出对不起老爷的事体。” 二太太眉头舒展开来。 待越珒走后,二太太立刻请了八姨太到跟前商议。 八姨太初听难免怙惙,只当二太太见他们母子没了依傍,刻意草率安排一门亲事,待成亲之后,便提出分家,于是婉转说:“正彻还是学习的年纪呢。” 八姨太仍是疑惑不解。 八姨太一听,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抵死不认道:“哪个贱人在你跟前乱嚼舌根?正彻他向来一门心思读书,从未听过和学校里的女同学有什么交往,更别说和自家姨娘纠缠,说不定是有人故意挑拨,居心叵测,成心要把这个家挑散了不成!” 这一年十二姨太香雪才廿七岁。 说是姨太太,骨子里还是个少女。 正彻便是攀附在珠帘上的紫色的梦。 婚宴上,香雪一杯接着一杯地呷着辣嘴的白酒,从嗓子眼一路烧到心窝,大有在身体里纵火的架势。 她举杯祝贺道:“祝五少爷五少奶奶百年好合早生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