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城摘下墨镜别在西装口袋里,觑着嘉萱,努嘴说:“冤枉呐大哥,四妹哪是我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家是冲着赵丹来的,戏里有个女二的角色和赵丹有对手戏,本来这角色是给小花的,嘿,她非要抢去,最后弄得导演只能安排自己的女朋友演个丫鬟,你说她野蛮不野蛮。” 嘉萱拍手笑道:“还是大哥有眼光!” 嘉萱蒙住了,瞪圆了眼睛觑着她,转念一想,她也是为二哥叫屈,又不当真与她计较。 “四小姐我说这话你别不爱听,就你那演技,演个丫鬟都费劲,你知道人家导演背后怎么说你吗?” 琉璃气得直跺脚,委屈道:“我就是看不惯别人说你不好!” “我在这儿替你鸣不平,你倒向起自己妹妹了,我可真是自作多情,自找没趣!” 越珒打心底佩服他的手段,趁抽烟的功夫虚心请教道:“你怎么哄的?” 越珒打断问:“那下次再犯如何?” 越珒不禁皱起眉头,又听他继续说道:“还有第三:花钱,给她买点衣服化妆品啊包包什么的,花钱消灾,小灾花小钱,大灾花大钱,亲测好使。” 越城眉飞色舞道:“和你比没意思,我要比也和老爷子比,但他那都是老一套,过时的,哄哄姨娘还行。” “当然,动物在进化,社会在进步,女人也在变化,咱们得与时俱进,在两性关系中要学会突破与创新。” 越城摆了摆夹着烟的手指头,又摇了摇头,嬉皮笑脸道:“没兴趣。” 她们吃饭像小猫似的细嚼慢咽,酒也是浅呷了几口,怕醉。是因为越城说酒能更好的衬托食物的味道,才将信将疑的照着尝试,发现他所言不虚。 嘉萱不足为奇道:“家里的菜也好,外头的菜也好,反正我吃起来都是一个味。” 嘉萱挨着朱丹道:“他们男人不懂,我是幸幸苦苦才瘦成这样。” 朱丹道:“四小姐已经很瘦了,用不着减肥。” 越城笑道:“你们别看她现在这样瘦,小时候可是个小胖妞。” 越珒道:“都别逗她,疯丫头一个,坐下,好好吃饭。” 这话旁人也说,她虽然听到了也难过一阵,却不及盛家那位少爷说出来伤人,同样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是剜肉挖心的疼。因为她一直默默的、默默的喜欢着他。 饭后几人开车到黄埔公园散步,三位女士走在前面,两位男士插兜走在后面,也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朱丹抿着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朱丹怔怔地看着她,步子也乱了。 朱丹忽然觉得方才那一刻,她还是她的琉璃,红着眼眶道:“我愿意的。” “琉璃。”朱丹喃喃的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心还是那样的温暖,给予她一些安慰。 嘉萱扭头告状道:“两位嫂嫂一起睡觉都不带我!” 嘉萱震惊道:“二哥,你可太下流了。” 修鞋摊,馄饨摊,小人书书摊;喧嚣声,叫卖声,炉火声。这些嘈杂热闹的市井气息对于嘉萱而言既新奇又感到厌恶。可眼下的上海,高楼之下是地狱。耶稣与菩萨共存,撒旦与阎王共存,黑眼睛与蓝眼睛也是共存的。 琉璃发牢骚道:“这点大的孩子最调皮了,顶讨人厌。” 越城点了点她的脑门,训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操起我的心了。” 兄妹三人一致认为:“来都来了,干脆送到门口吧。” 鹦鹉头一甩,夹着嗓子学道:“哟,小少爷卖相老好额。”脑喋喋不休——哟,小少爷卖相老好额——哟,小少爷卖相老好额。 刘寡妇笑着对鹦鹉说:“闭嘴。” 佩琳不知怎么爬上了屋顶,趴在老虎窗上偷看李太太家刚出生的小娃娃。 佩琳仍是紧贴在老虎窗上,像是张贴在窗上的年画,一动也不动,直勾勾地盯着李太太怀里的襁褓,嘴上喃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李先生抖了抖报纸朝窗外睨了一眼,看见佩琳的长裙掀了一角,隐约可以窥见里面的纯白内裤,多纯洁的少女,李先生暗暗心潮澎湃,报纸上的墨字一个接着一个的揿下去,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空白的报纸上佩琳的身子跃然纸上,他再用力地将白色的内裤揿下去。 李太太道:“月月饿了呀。” 月月是这孩子的乳名。月月是李太太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也是李太太的心头肉。婴儿的哭声是一门语言,饿哭与尿哭有着不同的音调与节奏,然而这门语言只有李太太独自掌握了。她熟练的一只手绕到后背去解乳罩的勾扣,把月月的小嘴指引到乳房上。李先生见到这一幕有些感动,鼻子一酸,报纸上的字又一个一个往下揿,剩下一只瓠瓜似的乳和吮吸的粉唇。 佩琳的乳很贫瘠,不曾有甘甜的溪流灌溉河边萌芽的痕迹。她在屋顶的边缘走着,摇摇晃晃,她试图张开双臂以求保持平衡,像一只雨燕,一直飞一直飞,不敢停下。 吴桂芬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哄佩琳从屋顶上下来,透明的糯米糖纸上头撒了桂花粉。 在吴桂芬看来,上房揭瓦和九天揽月是一样的可望而不可即。天还未完全的黑下去,天的尽头是一片灰蓝,佩琳的身后是一轮浅白的上弦月,她高高的,仿佛是月亮里钻出来的人。 朱丹从吴桂芬手中接过冰糖葫芦,寻找上屋顶的路径。越珒拦住她道:“太危险了,还是我去吧。” 朱丹摇头道:“佩琳又不认识你,可别吓着她,那才是真的危险。” 琉璃挽住他问:“怎么了,不太高兴?” “你少骗我。”琉璃不悦地抢过他指尖的香烟掐灭,“你一心烦就点烟,一根接着一根,才一会的功夫,你瞧瞧你都抽了多少根了。” 琉璃转身对越珒和嘉萱说:“今天你们也累了,不妨早些回去休息吧。” 琉璃撇了撇嘴,此时朱丹已经成功爬上了屋顶,拉住佩琳的手道:“吃了糖就跟我下去好不好?” 吴桂芬松了一口气,抽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扬声道:“朱丹啊还是侬有法子嘞。” 朱丹闻见她衣领上别着的桂花胸针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凑近嗅了嗅,笑道:“是,佩琳也是我的朋友。” 她们一落地,吴桂芬连忙死死攥着佩琳的手,仿佛一松手她又飘到月亮上去了。她寒暄道:“真是谢谢侬了朱丹,幸好有侬在,侬这些日子好吧?兰芝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