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守把事儿跟他娘说了一遍,心里也更稳当了。宋慧娟和了面蒸馒头,这几天忙的她分不开身,家里的馒头也吃完了,正好这会儿新蒸一锅。陈明安带着明宁提着两棵竹笋回来,在院门口遇上了刚从老宅回来的陈庚望和陈庚良,便喊道,“二叔。”“剜笋去了?”陈庚良注意到那绿油油的叶子。“是哩,”陈明安举起手里的竹笋,“二婶说凉拌吃正好。”“对,割点猪肉炒着也香,”陈庚良走到他们面前,又问,“啥时候回去?”陈明安想了想,“还没定哩,明儿或者后天罢,想着在家待两天哩。”“也成,平常也就年关回来,好容易回来一趟多在家待两天,”陈庚良点头,说完话便往后头走了。陈庚望站在路口跟人说会儿话,这时丝毫看不出他刚失去了家中的老父亲,唯有那面上的憔悴能勉强使人看得出他近几日不大好过。陈明安没等她那面上还是坚强的父亲,带着明宁跨进了门槛。等宋慧娟这头一锅馒头捡到馍框子里,陈庚望才进到院子里,站在石台子前洗了洗手,对出来提暖瓶的妇人说,“别做我的饭了,我歇歇。”听到他的话,宋慧娟顿住了脚布,回归身看着进了里屋的人只从窗户边上透出一道影子,看得人躺在床上,宋慧娟把暖瓶放在案桌上,抬起脚也进了里屋。男人侧躺在床边,身边的被子随意散开,宋慧娟轻声走到窗边,拉上那层帘子,弯着身子给他掖被子,手上一动,原本闭着眼的男人就睁开了眼。“睡会儿罢,”宋慧娟对上他的眼睛,倾着身子给他拉上了身上披的那件小袄。“坐会儿罢,”陈庚望往后挪了挪,让出块地方来。宋慧娟见状,也便坐了下来,男人的头一抬便放到了她的腿上,眼睛也闭上了。宋慧娟低头看着也不知何时生了白发的男人,使着劲儿按在了他的头上,动作轻缓也有力道。不知不觉的,他们俩也过了三十年了,送走了老的,还要迎来小的。听着腿上传来的呼噜声,宋慧娟心道他终于睡下了,这几天他夜里都没睡下多少时候,全是靠着鼓劲儿撑着的,时间短或许还没什么,就怕时间一长,心里那股劲儿一散,人就得病上一场。如今,瞧着他沉沉的睡下,宋慧娟心里的石头多少放下了些。孩子们都还没成家,他一旦出点什么事儿倒下了,这个家的日子就难过了。直到陈明安推门进来,宋慧娟的手才停下。“喊爹吃饭罢?”陈明安见到这一幕心里多少是有些惊讶的,但俗话说少来夫妻老来伴儿,或许经过这件事,她爹也意识到了她娘对这个家的和对他的重要。“留锅里罢,”宋慧娟将他的脑袋重新放在枕头上,抽出了自己被压得有些麻的腿,“教他好好睡一觉。”陈明安点头,扶着她娘出了屋。陈庚望这一觉睡到了十来点,灶里的饭早都凉了。他醒来的时候,孩子们都上了床,连那妇人也正伸出手往下放床帐子哩。“醒了?”宋慧娟瞧见窗边的人坐了起来,将手里的床帐子重新挂了上去,“锅里有饭。”说着,人就又披上了衣裳。“别折腾了,”陈庚望摆摆手,“一点都不饿。”“不饿也吃点,”宋慧娟还是下了床,“空着肚子咋睡哩?”陈庚望瞧着那妇人提着灯出了屋,也抓起盖在身上的袄穿上,提了鞋子出了屋。“先去洗洗手,”坐在灶下点火的宋慧娟瞧见人出现在门前,指着案桌下的暖瓶道,“才起的热水。”陈庚望弯下腰提起暖瓶,倒了点儿热水,洗了洗手,也顺道洗了把脸。随即,便坐到了案桌前,瞧着那妇人端出了给他留的饭。一碗汤,两个白面馒头,半碗竹笋炒肉。饭间,宋慧娟给陈庚望提了明守要送儿媳妇回娘家的事儿,陈庚望听罢连手上的筷子都没停,直到听见要亲家母过去伺候月子,他端着汤碗的手才放了下来,认真想了想,“明儿走给他拿些钱,咱不过去教亲家母去说不过去。”陈庚望的说法宋慧娟也是认同的,她那时候生个孩子哪能坐什么月子,在家能歇上几天就算是好的了,但现在不同了,年轻人都是要坐月子的,月子坐不好,老了就要落下一身病。按着陈家沟这儿的风俗,都是要婆婆伺候的,如今儿媳妇既然主动开口要自己的亲娘过去伺候,宋慧娟也不会介意,有些事儿婆婆还是不如自己的亲娘好说话的。“拿多少哩?”宋慧娟还是要问一句,拿多拿少都是有些讲究的。陈庚望喝了口汤,才问,“你那儿还有多少?”“还有五六百,”宋慧娟说的自然是里屋长桌那个抽屉里的,平日里的人情来往都是从那儿拿的。陈庚望手里端着汤碗,慢慢放凉又喝一口,“你看看整票子,给他凑一千罢。”宋慧娟点点头,心里有了数。等陈庚望喝完粥,吃完那半碗竹笋炒肉,她刷洗过,俩人才趁着月色进了里屋。第二天一早,宋慧娟穿好了衣裳,拉开了长桌的那个抽屉,打开布巾,整票子不多不少,正好五百。听见她下床的声音,睡在那小圆木床上的陈庚望也睁开了眼,听见她拉开了抽屉,便坐了起了来,问,“够不够?”,也给了他们一个去请亲家母过去的理由。再三推脱,俞咏秋还是看了眼陈明守,到底收了下来。收拾好东西,陈明守也带着俞咏秋出了门。宋慧娟这才坐下来解了身上的孝衣,问起明实,“你请的假够不够?”“够,”陈明实也去了身上的孝布,“等过了头七我跟大姐一块走。”“成,”宋慧娟点点头,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问明守,也不知道头七他还回不回来了,但人既走了,她也不操心了。仔细一算,也没两天了。宋慧娟就更不操心了,这两天也能跟孩子们多待会儿,宋慧娟看着坐在一块儿说话的仨孩子,心里也还是满的。晌午陈庚望他们是不回来的,陈明安上手做的面条,宋慧娟给她烧锅,陈明宁歪在她娘身上腻歪,外头的陈明实解了身上的小袄,挥着斧头砍柴。这样的日子,心里难得平静,宋慧娟总还是满足的。等到下午四五点钟,男人们才回来,陈庚望推着辆洋车子,后头跟着的是陈庚良,人一看就知道晌午喝的酒不少。陈庚望一摆手,陈明实放下斧头就把人送了回去,闻着他身上的酒气儿,看着他膝前那些泥土印儿,宋慧娟没问,那是他们见了张庄的娘家人磕头留下来的。等人上了床,宋慧娟没带上门,连帘子也掀了起来,好歹透透气儿。过了两日,就到了老陈头的头七。陈明守把人送那儿也没留,就坐车回来了。一大早,吃了饭,宋慧娟把那篮子又装好,等人聚齐,一行人便往东走。这天便不用添土了,妇人们摆上供品,烧些纸钱,再哭上一场,男人们走前行一遍礼儿,就算是过了。过了头七,这件事面儿就算是过了。为此赶回来的孩子们都要回去了,陈明守也要去练集接上人回南定,该工作的工作,该上学的上学,日子似乎就此恢复了此前的正常。半下午,陈庚望弟兄几个都去了老宅,张氏也要跟陈如英去南平了。宋慧娟也要过去送送,连孟春燕也带着小培青一起去了。“您在那儿散散心,”陈庚望扶着人出了屋,“有啥事就打电话,老贾家里的电话写给如英了,不成我就去接您。”“知了,”张氏听了微微点头,走到院子里时,抬起头仔细打量了她住了一辈子的这几间房子,心里难免不舍。“走罢,”陈如英接过宋慧娟给他们带的东西,看着时间催促,“咱得去赶车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