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陈明安感受到身边她娘窸窸窣窣的声音就醒了,也跟着坐了起来。“再睡会儿,时间还早哩,”宋慧娟正挽着头发,从镜子里瞧见了坐起来开始穿衣裳的明安。“不早了,我也不困了,”陈明安刚勾起床帐子,就下意识的看向了对面窗边的那张小圆木床,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被子还软塌塌的放在上头。宋慧娟便没再拦,转而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收拾好了,”陈明安穿上鞋子下了床,还没起身便被里头的明宁拽住了。陈明宁迷迷糊糊的,人还没睡醒,“大姐,你等会儿就走啊?”“嗯,”陈明安点点头,转过身看着她,“我走了你在家多跟娘说说话,再过几天人都走了,家里也就剩你了。”陈明宁点头,她虽然不知道大姐跟爹到底怎么了,可看着床边的那个箱子,她知道这回的事儿应该不小。陈明安交代了她几句,起身便出了屋。宋慧娟进了灶屋开始忙着做饭,她一早就没看见陈庚望,看了看那棚子地下的工具,才知道人大抵是下了地。陈明安洗漱好,回身撞见后头的明实,随手往后一撤,腾出地方来,问他,“等会儿有事没?”陈明实洗了洗脸,取下布巾擦好,才道,“没事,咋了?”“要是没事把我送到汽车站罢,”陈明宁指着放在门后的箱子,“娘收拾的东西多。”陈明实顺着视线看过点了头,“成。”他同样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他也没再问,只是站在院子里愣了会儿。宋慧娟这边灭了火,便朝外喊道,“吃饭了。”几个孩子陆陆续续走了来,端起碗筷往堂屋走,宋慧娟叫住明宁,“去喊你爹回来吃饭。”陈明宁点头,跑出了院子。宋慧娟最后端着馍筐子进了堂屋,一眼看见那西屋门边放的箱子,便问对面的明守,“咋?今儿你跟咏秋也走?”陈明守点点头,“一块儿走罢,也省的明实来回跑了。”这话说罢,刚坐下的宋慧娟便停住了手,缓了会儿,才挤出了点儿僵硬的笑点了点头,把馍筐子往中间一推,对他们说,“吃罢。”话音刚落,陈明宁就跑进了院子,瘪着嘴巴,“爹去哪儿了?找不到他。”“我去找,”陈明守站起身,“你回来吃饭。”但宋慧娟把人拦下了,“我去找,你们赶紧吃,吃了教明实送你们过去,别晚了。”说罢,拉开椅子,便急急忙忙出了院子去寻人。屋内的众人看着人出了院子,也都拿不起筷子,陈明宁看着屋里沉重的氛围,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也安静的坐着。“吃饭罢,”陈明守拿起一个馒头,发了话,先夹起了一筷子鸡蛋,桌前的众人也缓缓拿起了筷子。那边宋慧娟出了院子便往西地去,这个点儿的路上没什么人,地里的麦苗才长了一掌高,绿油油的蒜苗还算高些,但总也掩不住地里穿着深蓝色衣裳的陈庚望。宋慧娟站在路口,一眼就能看得见。这时,宋慧娟的步子就慢了下来,他们那块地靠西些,离脚下的路还有百十米远,宋慧娟走到陈庚良那块地时,拿着铲子正低头除草的陈庚望抬头看见了她,那停顿的动作被宋慧娟也看在了眼里。看着又低了头继续除草的陈庚望,宋慧娟脚下的步子没停,走到地头,继续往里走,一直走到他身边,那低头除草的男人还是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宋慧娟便掏出了身上的帕子递了过去,“擦擦汗,回去吃饭了。”可那男人还是低着头自顾自的忙着,也不伸手接,宋慧娟便又上前走了一步,手里拿着帕子就擦了上去,男人这会儿才终于停下手里的活儿,宋慧娟给他擦着汗轻声说,“明守说他俩口子也走哩。”这句话又把陈庚望点着了,他眼一瞪,手里的铲子往地上一扔,“走,都走,都走了干净。”宋慧娟明白他这是生了孩子们的气,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铲子,只能劝他道,“走就走罢,今年原就回来得早,他们也忙,在家闲着也没啥事儿。”这话不仅是在劝陈庚望,也是在劝她自己。宋慧娟等着陈庚望站起了身,接过她手里的铲子,抬起了步子。从始至终,宋慧娟没提一句明安的事儿,但她明白陈庚望是知道的,他们这个大闺女也不是肯轻易让步的性子,陈庚望想让她见见面的打算是泡了汤。何况,陈庚望还在气头上说出了撵她走的话,他们这个大闺女更不会留下了。宋慧娟留不下她的闺女,也劝不动前头这个拗脾气的男人。或许,真是她大闺女说的那样,像她这样的妇人,成了家也没甚好的。等俩人进了家,几个孩子已经吃过了饭,陈明宁顶着她大姐的目光,只得上前说,“饭留锅里了,我去端出来。”宋慧娟还没开口,从草棚子里走过来的陈庚望洗着手,只道,“就放案桌上。”说罢,等着妇人舀了水浇在手上,擦了手,抬脚低头进了灶屋。留在原地的宋慧娟对站在堂屋的几个孩子摆手,“赶紧收拾了,明实去骑着洋车子了没?”“去了,”陈明安这会儿才开口,带着明宁去了西头。“咏秋收拾好了没?”宋慧娟三两下洗了手,走过去,“东西可别忘了。”帘子跟了上去,陈庚望还是半躺在那张小圆木床上,手里拿着报纸,但长桌边上的那张椅子上坐的人换成了明宁。破了五,地里的活儿就能慢慢开始上手了,该除草除草,该翻地翻地,也有的人家已经开始浇水了。没两天,陈庚望和陈明实去乡里拉了几袋子化肥,爷俩成天下地,开始一趟一趟的施肥,宋慧娟便在自留地里伺弄那些菜苗子,到了季节,家里的菜都指着这块地了。过了十五,该走的都走了,这座新起的院子里只剩下了陈庚望和宋慧娟俩人,除了下地干活,宋慧娟便是隔上十来天去一趟大宋庄看看老宋头,给他捯饬捯饬被褥衣裳,这时家里便只剩下个陈庚望,晌午的饭早起做好给他留下便不用操心了。至于明宁,她一个星期才回来一趟,十几岁的小姑娘也不缠着她了,正加劲儿忙着今年夏天的考试,别的再没其他了。宋慧娟的日子似乎终于清闲了些。一月里,陈芝华生了个大胖小子,紧接着三月底,明茂家里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闺女,孟春燕那边忙得腾不出手来,小培青打早起一睁开眼就跑了来,到了晌午孟春燕来喊人也不走。半下午,地里的活儿忙完,宋慧娟坐在院子里瞧着这满院子跑着追小狗的小培青,觉得这一刻竟也闲了下来。孟春燕推门进来,看见她悠哉悠哉的做着活儿,也不免羡慕起她此刻的清闲,“你这日子才好哩。”“好啥?”宋慧娟停下手里的活儿,抬头,看着人要带小培青回去,便道,“你还回去照顾小孙女儿去,教培青留这儿吃饭,等入了夜了我再给你送回去。”“你还着急?”孟春燕松开小培青,也拉着凳子坐了下来,“快了今年明守就得给你带个小娃娃回来,就是慢也就是明年的事儿了。”“我瞧着咏秋还小,这两年不一定要孩子哩,”宋慧娟看着那个小人儿,摇了摇头。“还小?”孟春燕不大赞同,“跟芝华一样大,再不要明守都多大了?”“这事我能说啥哩?”宋慧娟笑她,“他俩愿意要我就带,不愿意我也不能说啥,这年轻人跟咱那时候不一样了。”孟春燕听罢,也只能摇头,“谁摊上你这个婆婆可是好命了,芝华那婆婆是个啥人?我这辈子命不好,芝华也是。”“说这些作甚哩?我瞧着芝华不是也过得和和美美的,”宋慧娟教她往那好处看,“人家男人可知道心疼芝华哩,这孩子生下来了,洗尿布做饭哪样还不好?能做的都做了,说到底这一辈子又不是跟婆婆过,还是这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最好。”“我芝华拼了命给他生下个儿子,他要是对芝华不好,我可不饶他,”孟春燕说起来人立刻便强硬了起来。女本为弱,为母则刚,这是他们当了娘的妇人天生的。“就这才是最好的,”宋慧娟点头,都说芝华嫁的这家事多,可在宋慧娟看来她和孟春燕是一样的好命,家里的男人不仅撑得住头顶上的天,家里那妇人的活儿也愿意伸手,方方面面都考虑的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