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慧娟也上手摸了摸,“摸着料子还成。”陈明安当即就问,“老板,这件羊毛衫多少钱?”“一百七十九,”那老板翻了翻价签,干脆利落地说道。宋慧娟一听价钱就摆手,但陈明安不想放下,便开始讨价还价,“北原那边的羊毛衫也才是这个价,咱们这儿小地方哪儿开得起这个价?”“这可不是我随意定的价,”那老板自然不愿意轻易让价,“这是打上海那边进的货,咋回便宜哩?”宋慧娟不肯让她买,这件羊毛衫都顶她半个月的工资了,“你前两天回来不是给他打北原买的有,衣裳买那么多也穿不了。”“也不缺这一件,”陈明安还要跟人家再杀价,就被她娘拉住了,“别再花钱了。”陈明安没扭住她娘,被拉了出去,几人才终于走到了那个高高的戏台子,找了个空地儿,“您坐这儿听会儿戏,我带明实也去看看。”宋慧娟拉住她,特意嘱咐她,“可不许胡买了。”陈明安点头,带着明实明宁往出走,挤出了人群。听完两场戏,仨孩子才推着洋车子赶回来,喊回宋慧娟,一家人才往家里走。等宋慧娟收拾东西时,才看见明安瞒着她买的两件衣裳,转过头就问在屋里摆弄的明宁,“这衣裳你大姐买的多少钱?”“我,”陈明宁嘟嘟囔囔,撂下一句话就跑走了,“我也不知道,你问大姐罢。”宋慧娟叹了口气,这两身衣裳就得她一个月的工资了,何况她回来时给还给明实明宁带的那些东西,花在他们身上的钱多了,留给她自己的就少了。宋慧娟没再去问,只是想着等她离家前要再给她贴点钱。收拾好这座院子,才赶着年前选了个花样子,坐在门檐下,瞧着从天空缓缓飘落而下的雪花,宋慧娟又重新拿起了绣绷和针线。迎着大年三十的炮声,宋慧娟把灰色的那件给陈庚望放在了箱子上,还有她的一件浅紫色的。炮声阵阵,迎着新年,陈家的这座院子也一扫往日的清冷,热热闹闹的守了岁。大年三十天上落了雪花儿,飘飘洋洋的连下了三天,南河的水面上结了冰,几个胆大的小娃娃跑在上面追逐打闹,不知是谁家的小娃娃落了水,教家里的大人逮着好一顿打,那小娃娃哭过一场却还往上头跑。好容易停了雪,头顶的太阳露了面儿,大人小孩都跑出了屋,小娃娃们找着一片空地,成群聚在一起打雪仗,谁也不让谁,大人们先是使着铁锹铲去比着毛窝子还厚的雪,再拿着那竹子杆做的大扫把扫去自家门前的雪,留出一片干净的地儿。被大人堆在墙边的雪成全了小娃娃们堆雪人的想法,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年关的陈家沟格外的热闹,给这几年出去不少年轻人的陈家沟不知重添了多少欢乐。地面上已被扫净的雪在太阳的照耀下逐渐化成了水,水和地面上的泥土粘合,人但凡走上两步,鞋底上就会沾上厚厚的一层泥,有些小娃娃走不稳当,连脚上的毛窝子都会不慎沾掉,光着一只脚就喊,“娘,我的鞋掉了……”陈家从年前盼到年后,赶着大年初五一早,宋慧娟就早早起来收拾东西了,连着明宁也早早起来等着见她大嫂了。一家人等着盼着眼见那太阳落了山,宋慧娟看着坐在堂屋又冷了脸的陈庚望,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便站起身要够挂在房梁上的馍筐子。陈庚望看着那妇人走到中间,伸直了胳膊往上够,探了两次仍没取下,便朝他看过来,对他摆手,“等会儿吃馍馍哩。”陈庚望冷哼一声,放下手中已经冷了的茶缸子,站起身走到她身旁,一伸手就取了下来,交到还跟他耍心眼的妇人手上。宋慧娟接过来,挎在胳膊上,对他一笑,“真是人到了岁数个头也缩了,从前一伸手就能取下来,这几天没够总觉着又摸不着了。”听闻此话的陈庚望立刻斜眼瞪这无知妇人,抬起脚就往前走,宋慧娟一伸手就拽住了他的袖子,再往里一伸,就挎住了那条胳膊。前面的那双步子也慢了慢,等人一起跟了上来,俩人一先一后进了灶屋。宋慧娟往锅里刚添了水,坐在灶下的陈庚望正拿着火柴点火,便听陈明宁远远的喊,“娘,大哥回来了……”宋慧娟拿着手里的水瓢就出了门,屋内的陈庚望倒不紧不慢,点着手里的柴火塞进灶里才缓缓出了屋。翻过年虚岁已经二十八的陈明守终于带新媳妇回来了,这不仅是陈家这座小院子的好消息,更是连陈家老宅和陈庚良陈庚兴都关注着的大消息,他们陈家的长子长孙的人生大事终于有了苗头。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的陈明守一手拎着皮箱,一手握着身旁姑娘的手走向了他的家乡,他要把以后陪他过一辈子的人带到他爹娘面前,了了二老的心愿。“大哥!”在外面跟人正堆雪人的陈明宁刚站起身,一眼就看到了转过路口正跟人说话的她大哥。“这是我小妹,你喊明宁就成,”陈明守看着朝他跑过来的小姑娘,向身旁的俞咏秋介绍道。“这是大嫂?”陈明宁跑到她大哥身边,眨着眼直看她大哥身边站着的穿着棕色大衣的女同志。“这么叫也没错,”陈明守笑着看向身边的人红了脸,不大好意思,便又改口,“未来大嫂,还是先叫咏秋姐。”“咏秋姐,”陈明宁看着冲她笑的未来大嫂,喊了声,就忙往院子里跑。是以,一家人这才纷纷赶了出来,刚从堂屋出来的陈明安看见她娘手上还拿着水瓢就快步走出了院门,拦也来不及,便与明实一齐跟在她爹身后走了出去。陈明守一眼就看见了他娘他爹,还有他的弟弟妹妹都跑了出来,陈明守牵着有些紧张的咏秋一起走向他的家人。“大哥,”陈明安几步走上前,陈明实也跟了上去,接过他大哥手里的皮箱,陈明安看向旁边的女孩,“我拎着罢。”俞咏秋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陈明守,陈明守冲她只是一笑,俞咏秋便说道,“麻烦你了。”“不麻烦,”陈明安接过,先是提着往屋里走,顺道拿走了她娘手里的水瓢。陈明守带着咏秋走到他爹娘面前,望着他娘看着他满眼的喜意,他看了看身边的咏秋,“娘,这就是我年前跟您说的咏秋。”“大娘,”俞咏秋立刻喊道,也没忽视站在这妇人身旁的高高大大的中年男人,有些腼腆的喊了一声,“大爷。”“来了,”宋慧娟不是头一回接待儿媳妇,可这辈子与上辈子是不一样的,看着面前这个文文气气的姑娘,宋慧娟也不免放轻了声音,摸了摸小姑娘的手,“昨儿才停了雪,日头看着大,可冷的厉害。”桌来回打转,等锅里的菜烧好,宋慧娟喊一声,陈明安和陈明实就走了进来。“娘,”陈明安等着端菜,趁机和她娘说上两句话,“瞧着还行哩,大哥眼光不错。”宋慧娟这时抬起头对着她笑了笑,“瞧着就文气,就是觉着小。”“您看出来了?”陈明安眨眼,立刻说道,“真比大哥小,比我还小三岁,头开始我还以为是长得年轻,看着岁数小哩。”“小三岁?也怪不得了,”宋慧娟头一次知道人家姑娘的岁数,去年她这大儿可是就给了那么一句话,别的什么都没说,也不怪陈庚望等了几个月人就等不住了。说不了两句话,陈明安端着菜就出了灶屋。一碗河虾,一碗炸鱼块,一碗炸鸡块,还有白馒头和油条,又炒了一碗干菜,调了一碗自己做的猪皮冻,每人又盛了一碗红薯汤。一家人围着方桌坐的整整齐齐,陈庚望坐在上首,宋慧娟解了围裙坐在他身旁,紧挨着的便是俞咏秋,手边挨着她的是陈明守,陈明宁挨着她大姐和二哥坐。“快吃,”宋慧娟给小姑娘夹了一块鱼肉,“我说别等我了,这会儿都有点凉了。”“不等您咋成哩?”陈明安给她娘夹了块鸡块,“今儿都是您忙着哩,咏秋和大哥都让等着您哩。”“成,”宋慧娟脸上溢出了笑,给她这几个孩子都夹了一块肉,“快吃。”饭间,说说笑笑,几个年轻人说着话,并不顾得上吃多少,宋慧娟来回轮着给他们夹菜,陈庚望看了半天,摸了摸旁边的汤,说,“汤快凉了。”宋慧娟那手碰了碰,才端起来喝起了汤,却也时时注意着几个孩子。等夜里忙完,宋慧娟把早已经收拾的西屋给这远道而来的姑娘腾了出来,连床上铺用的被子也是秋天新做的,这几天明安和明宁还得跟着她睡,这姐俩没什么不愿意的,高高兴兴的抱着被子就跑了进来,把他们老子的被褥直接就放在了窗边的那张小圆木床上。而一直坐在长桌前的陈庚望就那么看着这俩闺女又一次霸占了他的床。陈明宁放好自己的被子就趴到她爹腿上说,“爹,您要不起西头跟大哥二哥去睡罢?”“爹才不去哩,”陈明安一下子就给出了答案。陈明宁不解,“为啥啊?”“你问爹,”陈明安不说,背过身就下了床帐子。陈明宁便晃着他爹要一个答案,“爹,为啥啊?”陈庚望哪里会回答,起身撂下一句话就出了门,“赶紧收拾睡觉!”没一会儿,在院子里的陈庚望就听见那屋子里传出他们娘仨的笑声,冷哼一声,不知那妇人是怎么教导的,俩闺女一点儿都没人家女娃娃的秀气。第二天一早,陈家的院门前便围了许多个小娃娃来,昨儿陈明守带着人回来时,天还未黑,陈家沟多少人都看见陈庚望那个二十七八还没成家的大儿子终于带回了个小姑娘,一夜过去,满大队的人就都知道了这个消息。看着门外时不时探进来的小脑袋,俞咏秋有些不知所措,陈明守倒坦然,抓了两把糖起身走过去,“明宁,给大家分分。”陈明宁接过,门边的这些小娃娃们或多或少都分到了,这其中论辈分还有喊她作小姑姑的,陈明宁自然担起长辈的架子,“咱去外边玩儿。”站在路口同人讲话的陈庚望自然也少不得身旁的人都要来打听一两句,满面笑意,不知说起什么来,惹得那笑声更是毫不掩饰,与往日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连坐在灶屋烧火的陈明安都听得一清二楚,不免跟她娘说道,“爹真是盼得急了。”站在灶前不停搅着锅的宋慧娟也只是轻轻一笑,对她这大闺女的说法不置可否。陈明守带着人回来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老宅那边,更不提陈庚良和陈庚兴那两边了,还有那些平日里跟宋慧娟一起听戏的人,哪个不想来瞧瞧陈庚望家里以后的大儿媳妇?果不其然,才刚吃完早饭,宋慧娟灶屋还没收拾好,就听见外头孟春燕的声音了,“嫂子,在家不?”宋慧娟还没放下手里的碗筷,坐在堂屋的陈明守和俞咏秋已经入了孟春燕的眼,“呀?明守回来了?”“昨儿刚回来,二婶进屋坐,这是明茂底下的培青?”看了看身旁坐着的人,陈明守起身朝他二婶走去,笑着向俞咏秋介绍道,“这是二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