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宁看看她大姐,又看看正坐在案桌前擀面的她娘,小人儿就皱了眉。宋慧娟看得好笑,却也逗她,伸出沾满了面粉的双手给她看,“娘擀面条哩,亲亲你大姐,教她抱你。”得了她娘的指点,小明宁立刻转过头去看站在她身边的大姐,朝她张开小胳膊,“大姐,抱。”陈明安还逗她,“这会儿让我抱了?我可不抱。”小明宁看着她,收回了自己的小胖胳膊,盯着脚下的门槛看了半天,掉了个头,撅着小屁股,两只小手扶着门框,磨蹭着居然就抬起腿儿跨了过去。陈明安看着她,一点儿也没上手帮她,见她自己跨了进来忙喊她娘,“娘,明宁自己跨进来了。”低头正切面条的宋慧娟闻言,抬头一看,她这小闺女这会儿正抬着下巴看她大闺女,那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明宁,再跨一遍给娘看看,”宋慧娟看她一点儿亏都不肯吃,还记上仇了,便开口转移她的注意,“给娘看看。”记了仇的小明宁这才收起自己的小下巴,乖乖给她娘又跨了一遍门槛。“真是长大了,”宋慧娟不由得夸她,“等会儿多吃点,没几年就长大了。”他们娘仨说着话,一锅面条就下好了,陈庚望正赶着点儿。吃完饭,宋慧娟收拾锅碗,盛出来的小半碗稀面汤倒在了小黑的碗里,陈明安端到院子里喊了两声,没瞧见小黑。院子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找见,这会儿陈明安才有点急了,“娘,小黑不见了。”“瞧瞧是不是跑你二婶家去了,”宋慧娟这时还没放在心里,陈家沟也就这么大的地方,能跑哪儿去?陈明安跑着不仅去了后头,连往常明实带着它跑的小路都找了一遍,可还是没瞧见,她耷拉着脑袋回了家,“娘,我按着明实带它跑的路都找了,还是没找着。”宋慧娟这会儿正在草棚子底下喂牲畜,听见这话心里才重视起来,放下盆走到她身边宽慰她,“能跑多远?你回去睡会儿,等会儿我去找。”宋慧娟哄睡小明宁,把人放进大床上,刚要起身,里侧的男人睁开了眼问她,“大晌午头的不睡觉去哪儿?”宋慧娟给他们爷俩拉了拉被子,“小黑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去寻寻。”“哼!”陈庚望登时就闭上了眼,她对一条狗都这样上心。宋慧娟自然听见了,他那么大的动静,她哪里还听不见,但这时她也顾不得他了,放下床帐子就出了门。里屋的陈庚望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失,等大门被人一关,他就再闭不上眼了。宋慧娟重新把陈家沟走了一遍,喊了一路都没找见,连北地也去了,一望无际的土地没出躲藏,何况是那么大的一条黑狗哩。真找不回,只怕她那小儿回来要闹哩。宋慧娟叹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儿,又打北地绕到对面往北继续去。陈家沟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宋慧娟绕着陈家沟寻一遍,一个钟头都过去了,躺在大床的陈庚望不仅没睡下,这会儿正皱着眉头哄闹着跟他要娘的老来女。又过了大半个钟头,陈庚望刚放下闹人老来女,就听见大门被人推开,紧接着那不知轻重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近了。“娘,”陈明实紧着要跟他娘分享好消息,还没掀床帐子就听见里头出了声,“回屋去。”陈明实立刻就放低了声音,但人却没走,也没再上手要掀床帐子,只是悄悄地说,“娘,您快起来,大舅给大哥买了辆洋车子——”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你娘不在,回屋去。”陈明实不好再说,但他转头就跑进了他大姐的屋里,“大姐,快出来,大舅舅给大哥买了洋车子,我都会骑了。”可里屋的陈明安这时听见他的声音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在他的催促下还是打开了门,看着崭新的洋车子一点儿也提不起精神,对着他是欲言又止。陈明实再迷糊这会儿也觉出不对劲儿了,但他陈明实当时就炸了毛,什么也顾不得,当即跑了出去。陈明安见状心里的鼓敲得更乱了,陈明守拍拍她的肩膀,“没事,我也去找,等会儿爹许是得下地,你在家看着明宁。”说完,朝她笑了笑,见她点了头,陈明守才跟了出去。陈明实出了门也不知道往哪儿早,像是没头苍蝇似的,陈明守跟上人跟他说,“你去西地早早,我去东地,要是找到了就回家,没找着就去北地,平常就跟着你跑过这些地儿,丢不了。”有了陈明守的话,陈明实心里才缓下不少,耐着性子照着他大哥说的地方一一找了起来。可找过两遍的地方怎么轻易还能找得到,陈明实越找心里越丧气,终于提着步子去了北地,喊了一路也没听见小黑的声音。“明实?”宋慧娟听见声音,远远瞧见站在北地的人,却还是不大敢确定。知道她的心思,这时候她心里还顾忌着那小儿,他便先坐了下来,过了一两分钟,妇人才重新睁开了眼。这时,陈庚望的心还没放下来,他不自觉放缓了声音问,“能瞧见不能?”“能,”妇人挣扎着抻着胳膊要坐起来,“没事了。”陈庚望没再由着她,手一伸,就把人揽了起来,三两步走到大床边上,床帐子一挡,人就被他安置到了里头,至于他,仍旧是要闪身出去。可这妇人总有法子绊着他,一句话的事儿,“你给我瞧瞧头上,我摸着是不是起包了?”说着话,伸手就把后头的簪子拔了出来,一头过腰的头发散落下来,陈庚望明知她的那点子心思,可还是伸出了手,拨开那一绺头发,看着泛了红的头皮,仍旧压着心底的火儿说,“我去那酒。”这样说,妇人才松开他的衣摆,陈庚望起身拿了瓶白酒,倒了点儿在手心里,两手搓热了,按在那鼓起来的头上,轻轻用着劲儿揉了多久,妇人的眉头就皱了多久,可嘴上是一句痛也没喊。陈庚望低头瞧着她咬紧的牙,猛然想起两年前她生那个老来女的时候,也是这样,自己一个人忍着痛,生怕吓着几个小的,即便疼得她满脸的汗,她也强撑着忍过来了。眼下,又为了那小儿,她一声也不吭,又是自己一个人受着。陈庚望一句话也没说,等到怀里的妇人趴在他腿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他才把人挪到枕头上,起身掀开了床帐子。没出门,就看到那小儿已然垂着脑袋跪在了门边,连那两个大的也都跟着他一起跪着,陈庚望淡淡抬脚略过,坐在了椅子上,端起茶缸子喝了口水,顾着里头刚睡下的妇人,没有把茶缸子一把扔到那小儿头上。“为着一条狗折腾了她一天,一个两个都分不清楚,打小你就混不吝,从前我念着你对她还算孝顺,如今你都敢对她动手了,看来她还是没把你养熟——”“爹,明实不是故意的,他知道错了,”陈庚望的话听在陈明安心里,她只觉得震惊,可陈明守却早已经认清面前这个人的面目了,但陈明实却还没认清,以为小打小闹总有人护着他,可现在他伤了一直护他的人。陈庚望没再说话,又喝了一口水,手里的茶缸子重新放到桌上,起身扶起了他这个还算贴心的棉袄,“去看着明宁,叫你娘好好睡一觉。”说罢,掀开帘子进了屋,对仍旧跪在身后的两个小子没再说一句话,可他们都知道这一回明实是真让陈庚望寒了心,往后他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但也有一个法子,可眼下也只能等明天了。宋慧娟睡了没多久,一翻身脑袋碰着枕头,人就醒了,下意识地往身边摸,却没找着人,身旁的人却淡淡开了口,“在西屋哩。”宋慧娟顿了顿,想起明宁被明安抱走,还是放心不下,夜里她总是会闹,她披着衣裳就坐了起来,弯腰穿鞋时对身后的男人说,“你睡罢,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