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大开着,陈庚望把车推进院子里,宋慧娟喊了声,立刻就从灶屋里头跑出来个年轻的妇人。“正芬?”宋慧娟走上前去,“老二老三哩?不上工咋叫你一个人忙?”“没事,大姐,”谷正芬挽着袖子正刷锅,一听见动静就跑了出来,注意到墙边正停车子的男人,喊了一声,“大哥。”陈庚望应了声,便再不说话了。“去自留地了,”谷正芬又转过来回答宋慧娟的话儿,朝后头指了指,“我这就去把人喊回来。”说着,不等宋慧娟出口拦,人就推开门往后头走了过去。因着分家这事,老宋头也跟他们说了,只等宋慧娟来了一家子坐下来好好说说。自留地里几个男人分工合作,宋浦为在和宋浦生在前头刨,老宋头和宋浦华跟在后头弯着腰把秧子一个个拽出来缠上。这会儿谷正芬一喊,就收了手里的锄头铁锹,往回走了。宋浦生垂着头落在后面,他不愿意这时候就分家,两个弟弟都还没成家,真要这么分了家,他自己的小家齐全了,剩下这三个寡汉子以后的日子又怎么过?可是老宋头拿定主意拍了板,又使宋浦为去请回了他大姐,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今天的宋家格外安静,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下,少不得对着陈庚望寒暄两句,又再度沉默下来。老宋头洗过手坐下后先是开了口,“老大成了家,我的心事也了了一桩,按着老礼儿你们弟兄三个就得打这儿得分了家。”“东西不多,先说这宅子,”老宋头环顾一圈头顶的椽木,视线重新落到桌子上,“这是家里的老宅子了,留给老大。”这话刚说出口,宋浦生就开了口,“我不要,西头的自留地就成,这宅子您自己住着。”“也成,”老宋头看向另外两个儿子,“等我老了,这宅子你们仨再分,西头的那块自留地有四分地,东头和后头这一块都大,有五分,这老宅子也有四分,老的的那一分就从这里挪,剩下也正好够你们仨平分。”大头一解决,老宋头就站起了身,进了里屋,拿着两个布巾出来坐下,“剩下的就是这了。”说着,朝坐在他身边的大闺女笑了笑,“按说分家不碍着嫁出去的闺女,我想着还是叫你们大姐得回来一趟,打你们娘走了,这家里头大大小小的都是她操持着,就是她自己个儿成了家心里头也都念着你们。”这些话都是实情,可也就是实情最教人心里难受,几个大男人都低了下头,老宋头还继续说道,“还有一成,我活着你大姐以后就往我这儿来,等以后我走了,逢年过节她去你们哪家都成,轮着来也行。”“爹,”宋慧娟听着这话就难受,“说这个干啥?”“不说了,不说了,”老宋头摆摆手,掀开了一个布巾,“这是这些年攒下的钱,抹了老大成家的,也剩不多了,老大老二能做活,年年都有余下的,老三去了学校,地里的活儿干的少。”说着,拿调几张票子,“抹了你们弟兄俩以后成家的钱,剩下的就这么多,你们仨平分成不?”没人应声,老宋头便把那沓子钱平均分成三份,往他那三个儿子面前推了推,对他们家刚迎进门的大儿媳妇说,“拿着罢,别嫌少。”谷正芬没动,看了看身旁一直不言语的丈夫,也不作声。钱分完,就是另一个老旧的不成样的红色布巾了。老宋头打开,露出里头的东西,“这是我跟你娘成家时候打的,一对簪子,一对镯子,”东西拿在手里轻轻摸着,“银的,也不值啥钱,你们一人一个,算是留个念想。”“爹,”说到这儿宋慧娟的眼眶就忍不住酸。老宋头仿佛没听见似的,把东西放下,仍旧推到桌子中间,“拿着吧,一人一个。”“我要这没用,”宋浦华率先开了口,“给大姐罢。”闻言,宋慧娟立即拍了下揽着她的这个最小的弟弟,“瞎说,这是个念想,以后成了家就给媳妇。”挨了一下的宋浦华没再说话,他最小,伸手就拿了个镯子,“我拿这个吧。”那两个大的还不拿,宋慧娟就问,“正芬,你愿意哪个?镯子还是簪子?”谷正芬看了看身旁的男人,还不作声。宋慧娟见她一直看老大,就拿起另一个镯子放到她手里,“我瞧你是短头发,拿个镯子戴成不?”谷正芬剪的一头短发,显得人干净利落,也很精神。见她大弟媳妇不说话,宋慧娟就把剩下的那根簪子塞到宋浦为手里,“拿着。”这样分干净,老宋头又往里屋指了指,“里头还隔着几尺布,是你大姐做完衣裳剩下的,就给老大家里罢。”说罢,看了眼他大闺女,宋慧娟就站起身去里屋拿了出来,放到谷正芬面前,“你才进门,这几尺布还能扯个衣裳。”谷正芬忙摆手,“腊月里下礼浦生带了两丈的布,还有余下哩。”“拿着罢,”一直不做声的宋浦生知道他爹的心,便开了口。谷正芬才收下,却还是说道,“我那布还有,赶明儿我给浦为浦华都做件单褂子,正赶着天儿热了。”时下,出嫁前女方的针线活也是要过得去的,这也是相看的一个方面。宋家的布一送过去,谷正芬就拿着给宋浦生和老宋头各做了件春天穿的单褂子,又单独给宋浦生绣了双鞋垫,下头这两个弟弟是没做的。老宋头这时指了指坐落在东头的那间茅草屋,“灶屋里的锅碗瓢盆还有门后头的那些物什——”宋浦生没想到这么点子东西他爹都这样分得清清楚楚,直接出口打断了老宋头的话,“我知,这些东西哪儿还得分这么清楚。”“瞧着有用着了就拿,”宋浦生还是没止住老宋头,他仍然一意孤行,“屋里头的面还有大半缸子,地里头的粮食还没到季节,回头收了也都——”知道家里的境况,自然就知道不会苦了他。“好好学,”宋慧娟对这个还长不大的弟弟总是要多唠叨两句,“明守和明安可是一直拿你当个榜样哩,都想跟你一样认那么多的字哩。”“我知,”一提起那两个小外甥,宋浦华就乐,“等放了麦假,我去瞧你去。”“成,”宋慧娟摸了摸他的手,笑着应下。一个个都问了个遍,剩下那个跟着老宋头下了地,宋慧娟带着老三拿着锄头也去了自留地里。宋浦华不肯叫她下手,“你在那儿看着我就行了。”宋慧娟面上答应,没有跟他抢着干,一步两步的,还是走了过去。干了半趟子,撵上了往回走的老宋头,他看着这空荡荡的地儿,不免就想念几个孩子在跟前的热闹,“咋不把小的带过来?”这是问的她那小儿,宋慧娟一提起这小捣蛋鬼就直摇头,“放老宅了,那么大点儿的人跟谁都乐意,一点也不认人。”老宋头想起那壮壮实实的小子,面上的皱纹就展开了,“那好,胆子大好。”老一辈人一说起小的,有哪个不好的?宋慧娟也是当过老人的,怎么不明白?“好就行,”宋慧娟见烟囱里冒了烟,就直起了身子,灶屋里的活儿不多,可这么几口子人真教一个人忙起来就不显少了。这一间屋子好像天然就妇人的领地,从古至今历来如此。下午待不了太晚,吃过饭歇上一会儿宋慧娟就得回去,家里那三个小的她还是不放心。老宋头依旧是把他们送到门口,站在那儿目送着他们往前走,这一回门边多了一个人,宋慧娟跟她大弟媳妇该说的都说过了,无非是希望他们小两口好好的过日子。陈庚望在前头推着车子,宋浦生和他说着话,宋慧娟走在后头拉着老二老三的手,给老二把挽着的袖子缓缓展开,“你大哥成了家,下一个也就是你了,爹盼着,我也盼着哩。家里有啥事就去陈家沟寻我,别啥都瞒着我。”宋浦为已经很稳重了,能顶住事了,“我知,家里你也不要操心,能有啥事哩?”“我的话你真记心里头才行,”宋慧娟转头就拍了拍右手边的这个小滑头,“他的话我也不大信了。”“大姐,我的话你咋还不信?”宋浦华不情愿他大姐这样说他。“你的话又有几分真哩?不知道瞒了我多少了?”宋慧娟既欣慰他们长大了,日子终于好过了一些,可又总觉着少了点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离得远了,“你们一个二个的都瞒我,我也不多问,省得惹你们烦,可我还是得说,要真是有啥事别瞒我,我啊,就怕你们不跟我说,把我蒙在鼓里。”“我知,”宋浦为都顺着他大姐,“有事我去寻你,你好好的就成。”心里多少的话也说不完,脚下的路已经到了村口,总是这样,今天你送我,明天我送你,心里总也不舍,可总要分别。宋慧娟坐在男人身后,被车子带起来的风很小了,午后的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颠颠晃晃,就不自觉犯起困来。一路上迷迷糊糊,等到了村口,陈庚望自去还了车上工,宋慧娟便去老宅把几个小的接了回去,也把人带着一起去上工。这时候,地里的活儿虽然不多,可干一天就有一天的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