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舅!”陈明守还是认得他大舅舅的,宋浦生虽然不能年年都回来探亲,可三两年也是能回一次家的,喊着人就回过头往屋里跑去,“大舅舅回来了,娘,娘,大舅舅回来了……”宋浦生看着那个小娃娃见了他高兴成这模样面上也露出了笑来,推着车子就进了院门。宋慧娟只知他要在这个月回来,信里并没有写明是哪一天,她盼了二十三天了,如何也没想到他赶着小满到的家。盼得太久,等人真站在面前,宋慧娟连站也站不起来了。宋浦生这时已走到了屋前,亲眼看得桌前他大姐双手撑着椅把迟迟站不起来,一个箭步冲到了他大姐手边,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扶起了她,而后才唤她一声,“大姐。”宋慧娟眼眶通红,嘴角却带着笑,满心的话也只说出一句,“回来了?”宋浦生看着瘦了许多的他大姐也只得点头,“回来了。”由不得他们姐弟再叙情,两个孩子已经热热情情的唤起了宋浦生,“大舅舅,就你一个人来了吗?二舅舅和小舅舅哩?”往日来他们这座小院子的多是宋浦为或是宋浦华,即使从前宋浦生来也有宋浦为或是宋浦华一起跟着,没想到今儿只宋浦生一个人来了。宋浦生扶着他大姐坐下,才对着问他的小外甥说,“你那两个舅舅忙着活儿,”边说人边往外走,“瞧瞧,我带了好东西哩。”两个孩子被好东西吸引了过去,这时宋慧娟才侧过头掏出身上的帕子拭去了眼中的泪。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宋浦生翻开他的包裹,掏出了两本手掌大小的蓝色物什递给了两个孩子,“这是给你俩买的字典,一人一本。”字典这种物什在这时还是很稀罕的东西,许多庄户人家根本都不识得字典是个甚?更遑论哪家的娃娃上学还要特意买一本字典使哩?小明守拿着那崭新的字典很无措,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小明安虽说识得字不比她哥哥少,可她也从没见过。宋浦生早在家里寄回去的回信中得知了今年九月份他小外甥就要上学的消息,因此特意请人捎了两本新华字典,以此期盼着他们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新华字典,”宋浦生卸下他的布袋子,摸了摸小外甥的脑袋往堂屋走,“来,大舅舅教你们。”小明安面上安安静静捧着被塞在手里的字典跟着她哥哥进了屋,心里仿佛开了花儿一样。宋浦生走到桌前,把布袋子放下一一掏出了里头的东西,“这几尺布料做几身新衣裳,这个大拨浪鼓给小外甥,有几袋种子给大哥,回头种自留地里试试。”宋慧娟看着他的手不停,那布袋子左右两个塞得满满当当,“甚种子怎也带回来了?”“有两袋菜种子,咱们这儿没有的,先种着试试,还有一袋子西瓜种,”宋浦生在外地见了新奇的粮食特意带回来打算在他们这儿种着试试。“家里可留了?”宋慧娟把那几袋种子放在柜台上,见得他带的那么多的布料有些惊讶。“留了,”宋浦生在家的确留了一些,不过他们几个男人哪用得了这样花的,这是特意给他大姐带回来的,转过头他就教起了两个孩子。“你俩都认字了?”“认了,认了……”“可学了拼音?”“没有,爹没教过哩。”“没事,大舅舅教你们……”宋浦生手把手教了好一会儿,可这也不是一会儿就能学会的,宋慧娟便让两个孩子去桌前趴着学去了,好容易教他们能说会儿话。二人进了灶屋去说话,宋浦生点着柴,宋慧娟擀起了面来,往日他最爱吃她做的汤面。上车饺子下车面。“回来想做啥哩?”宋慧娟回过头问他。“先种两年地折腾折腾,”宋浦生这次特意带了种子回来就是打算想想法子的。“种地?”宋慧娟很是惊讶她听到的话,她从没想过她弟弟当了这么多年的兵一旦退了伍回了家来只能和从前一样继续埋头在田间地头苦干,那这几年的分离到底有什么意义?“嗯,”宋浦生坚定的点了头,“我心里有法子,想先干两年。”既是他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宋慧娟便不再犹疑,只最后问了一句,“爹知道吗?”“我还没说,过两天罢,”宋浦生也明白他们心里的失落,但他更晓得他们不会对他的决定指手画脚,只有支持。“也成,”宋慧娟转过身,撒了一把面,“晌午想吃啥菜?”“啥菜都行,”宋浦生看着那一刀刀划开的面条,心里已经想到了,“就是得配一口酱豆子。”“早做好了,”宋慧娟指了指案桌下面那满满的一缸,“打你去年寄信回来就想着做了,算着日子做的,也能吃了。”宋慧娟自打知道他要回来的信儿就着手准备了,做了满满的两缸子,“等晚会儿回去把这一缸子带回去。”宋浦生是无法拒绝他大姐做的酱豆子的,他们家没一个人能做出这个味道来,他想了几年了。等他们这饭快好时,陈庚望终于推开了院门,一瞧那辆停在院子里的洋车子心里已有了数。“浦生来了?”陈庚望低下头走进灶屋。闻言,宋浦生立时站了起来,对着来人喊道,“大哥。”男人之间,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姻亲关系,是要说一些车轱辘话的,但碍于他们之间相差的岁数过大,总会有一种大哥带着自己的兄弟的错觉。宋慧娟总是这样看的,他们一家子见了陈庚望总是拘谨的,好在宋浦生见过了世面,站在陈庚望面前便没有觉得像从前那样很奇怪了。一家子姻亲,围坐在一起吃了顿家常便饭,宋慧娟再没有拘着小明安和她一起坐在灶屋,有时年岁小也是个很好的理由。盯着那脊背看的失了神,还未回过神来那张脸已然转了过来,两双眼睛直直的撞在了一起。宋慧娟立即恢复正常,“好多了。”看着那双下意识的垂了眼眸,陈庚望的眼也冷了下来,缓缓直起腰却没有松开那条细的他一只手就握的住的胳膊,只低垂了眉眼看得那还牢牢抓着门的妇人,淡淡说了句,“进去罢。”胳膊被人抓在手里,宋慧娟动了一下,那手却是抓得更紧了,她便只得由着他在前头走,努力抬着步子跟着。幸好,这时腿上也有了劲儿,她也能跟得上,他脚下跨的一步大的很,放在平日她也是跟不上的,且论此时了。待二人走近屋内到了小床边,宋慧娟借着他的劲儿坐了下去,“去睡会儿罢。”这话对谁说的不言而喻,人便离了去坐在那大床上,宋慧娟这厢仔细看了看两个睡着的孩子还算踏实,才终于能歇上一会儿。这事过后,天儿愈发的热了,地里的庄稼也成熟待收了,抬眼望去,一片平原尽是黄。越到此时,东边的小院越忙,因着宋慧娟也快到了日子,每日在外忙得分不出身的陈庚望唯有吃饭的那半个钟头才能回得来。这时,宋慧娟还是能顾得住这一家子的洗衣做饭,手里也能拿着针线动上两针。俗话说怀胎十月才得子,可过了十个月,腹中的孩子还没动静,宋慧娟摸着起伏分明的肚子还是忍了两天,能动弹还是好的,晚几天也不怕甚。是夜,宋慧娟起夜正赶上陈庚望拍门,她应了一声忙去取下门闩,满身麦秸的陈庚望顶着竹帽子一步跨了进来,拿起她手里的门闩又放了上去。宋慧娟便先一步走进灶屋,倒了热水,半掺着凉水,温热的正好。这时,陈庚望已站在门边拍打着沾在身上的麦秸,身前的他随意拍打几下就扫掉了,身后的却看不清楚。“近些,”宋慧娟一手扶着灶屋的小门,一手唤他,待人走到她面前便接过了他递来的毛巾,朝那背上擦拭了起来。麦秸沾在身上一时很难打扫干净,借着毛巾能挥掉大部分,但总有些犄角旮旯的得人上手慢慢捡。宋慧娟挥着毛巾拭去了大部分,至于那些一时半会扫不掉的便先搁置着,“洗洗手,先吃饭。”说着,放下手里的布巾便去端了饭来,陈庚望二话不说先快快吃起了饭,属实是饿的久了。他这边吃着饭,宋慧娟便马不停蹄起出了锅中烧的热水,能教他吃过饭好好冲个凉,去去身上的暑气。“可好了?”宋慧娟这时已经去屋内给他拿了换洗的衣裳,看得进屋的人便问他,“歇会儿洗洗身子再睡?”“成,”陈庚望放下手中的水桶,坐在了椅子上闭着眼假寐。过得好一会儿,宋慧娟打扫过灶屋,再进到屋内看到那个撑着手肘假寐的男人,满脸的憔悴,连下巴处也长出了胡茬,想来还是这几日太忙的缘故。她放缓了脚步,堪堪走到他身边还未放下手中的煤油灯,明眼瞧着异常疲累的陈庚望便睁开了眼,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长年累月的活计使得那手上长满了茧子,摸着很是粗糙,两双手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