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打女人这事,满公社这么些男人谁都有可能,可唯独是陈庚望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不到的。想着陈庚强对她说的那些话,杨春丽也大约猜出来了,既不是陈庚望,左右陈家也就这么几个人,老陈头作人公爹的,怎会对儿媳妇动手,那几个弟弟妹妹就更不必说了。想来想去也只有张氏一人了。回想起那晚亮着灯光的小窗,杨春丽心下便明白了,拉过她的手,缓缓劝了起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既是有了这娃娃,也该想开些,日子本就苦得很,就是跟婆婆吵了架也不要紧,该分家也得分家,不是说六月庚良就结婚了吗?”宋慧娟点了点头,她竟然忘了还有分家这档子事。但不容她多想,杨春丽又继续说起来,“等他结了婚,你们这不就好分家了,就剩个庚兴和如英,你公爹还年轻着哩,也能下地挣工分,日后他们俩结婚,你们出一份礼儿就成了,好比你们现在等上来十年……”杨春丽这一提,倒是提醒了她,既是离不了婚,也没必要这么跟着他们耗下去。杨春丽劝了许久,见宋慧娟也能应上她两句,便觉着差不多了,又对她说道:“男人嘛,不都是那贱骨头的样儿,你松着点不理他,他自己个儿反倒往上扑,要是咱们自己凑上去,他就不觉着香了。”宋慧娟听了这话,失笑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这番说辞,话糙理不糙。快到下工前,两人才堪堪说完,宋慧娟将她送到堂屋门边上,人还没走出去,就见那陈家的大门被人推开了。随着那声响,踏进来的是一只小脚,宋慧娟一愣,便没进去,而后就见杨春丽笑盈盈的对张氏说,“婶子,我可得给您道喜啦。”这话说得张氏一头雾水,但她还未问出口,杨春丽便偏了偏身子,露出后面的宋慧娟,对张氏说,“慧娟肚里是个男娃哩!”闻言,张氏便直直看向宋慧娟那隆起的肚子,看得几眼,笑着问道:“你啊你,莫不是来逗我的罢?”“这可是去咱们乡里的诊所看的,那儿的女大夫亲口说的,这么大的事我哪能逗您啊?”杨春丽见她不信,急急忙忙的就跑到宋慧娟身边,手一伸,“单子哩?”宋慧娟见状便转身进了里屋,拿回那张纸单子堪堪走回来,便被杨春丽一把夺过,又匆忙跑到张氏身边,指着那上头的字,说,“您看,这可清清楚楚的都写着哩。”这时,亲眼看到那纸单子,张氏才算是真信了。紧接着,又听那杨春丽说,“这么大的喜事您可得欢喜嘞,等这小侄子生下来,您可得待个客。”张氏笑着应下来,“那是,那是。”杨春丽说笑两句,将那张纸还给了宋慧娟时,背着张氏对她使了个眼色。宋慧娟接收到,对她笑笑,记下了她的心意。她明白,杨春丽特意当着张氏的面把这事说了出来,只怕是她已然瞧出了两人的蹊跷,但她没有说出来,只暗地里帮她说了好话,这样的心意她怎能不记在心里呢。待杨春丽走后,宋慧娟没有同张氏说什么,看也未看她,转身踏进了里屋,又做起了衣裳。至于张氏是怎么想的,她都无所谓了。果然,不出所料,还不到到午间陈家众人下工的时候,陈如英便端来了饭,是一碗稠稠的米粥了,瞧着比着前些日子清汤寡水的稀粥好多了。宋慧娟也没拒绝,没道理苦着自己的孩子,一碗稠粥总比那稀粥营养足些。等陈庚望吃了饭进来时,便看了她好几眼,欲言又止的,到底没说出什么来。宋慧娟只当做不知,仍旧背对着他做着衣裳,时不时扯着手里的针篦篦头发。直到下午上工前,陈庚望那堵在嘴里的话还是没说,看了她一眼便关了门。宋慧娟不是不知,只是说了能有什么用,有些伤害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抵消了的。她也不是那样的人,她心里也更清楚张氏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不会相信张氏真能因为这个孩子对她就生了什么愧疚之心,这不过是她爬高了,需要人给她递个梯子罢了。这事不用她去做,自然有那该做的人会主动去做的。至于张氏,谁爱孝敬谁孝敬去,别扯上他们娘俩就成,其余的都由着他们去闹。眼下,她只想着把手头里的衣裳赶紧做完,一眨眼就要到六月份了,耽搁了这么些日子,好歹赶上一赶,也是来得及的。她原是扯了三十尺的布料,给兄弟们各做一身,外加上赵学清的那一身应该刚刚够,但突发意外,那件褂子被人撕得不成样子,连给娃娃做件小衣裳也不成了。现下她再做时,就只能严格按着尺寸来了,只能稍稍做大一点,好歹能穿过今年,明年再改改也是能穿的。她这边自顾自地忙着手里的衣裳,陈家这边便开始陆陆续续地操办起了陈庚良结婚时要用的一应器具,尤其是那三十六条腿可够忙活一阵了。这三十六条腿的说法是近两年才开始时兴起来的,说这是结婚必备的物件,本是那城里头的说法,不知怎的就传到了他们这儿。这三十六条腿一般得有一个橱柜,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一张床,外加四把椅子,也不尽是这几样,要是家里穷些的,也能换了别的物件,有那更好的家庭,也是要备下妇人用的梳妆台之类的。例如她和陈庚望结婚时,那时候才刚刚能吃饱饭,哪里有闲钱凑得那么好,陈家便按着寻常的标准做了三十六条腿,将橱柜换成了木箱子,好歹是凑够了。这时,便是时候该给陈庚良做了。老陈头寻了好久的木头,才攒下那么些木材来,又提前好些日子去请了木匠,特意约这几日来家里打家具。这木匠的手艺活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了的,做好了还好说,要是手上没个几年的工夫,一般是不能轻易下手的,一旦做坏了,这么多木头再去寻来也是个事。按着他们这农村的规矩,木匠是要上主人家来打家具的,且这做活的几日,主人家也得好生招呼着。因着要招待这许木匠几人,开工前陈家还特意开了一瓶白酒,这几日连宋慧娟也被折腾起来了,这么些人要吃饭,张氏并陈如英两人时常忙不过来,她便只能进了厨房帮忙。白日倒还好说,这些个男人有时忙起来,不分昼夜的。这天白天,宋慧娟才做了一天的衣裳,晚间又帮着和了面蒸了馍馍,堪堪躺下休息一会儿,那张氏便又来喊人了。前几日,碍着院子里的外人,宋慧娟每每都起了身,但今晚那腰实在酸的厉害,她便叹了口气,揉了揉腰,才扶着肚子要起身。这些衣裳,才上了床。两人躺下还没多久,就听那里侧的人猛地出声淡淡地说,“明儿我去大宋庄,有啥捎的没?”宋慧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没几天陈庚良就要办喜事了,他这是要去通知亲戚们。“衣裳明儿捎回去罢,让他们试试,不合适的等他们来了再带回来我再改改。”陈庚望“嗯”一声,那屋子里再一次陷入沉寂。第二天,天儿蒙蒙亮,陈庚望就醒了,他一起身,宋慧娟便也跟着起了身。陈庚望听见动静,回头看她,宋慧娟没注意到,手上还叠着那几件衣裳,又急急忙忙找个了竹篮子,等她这边忙完,陈庚望已经坐在桌前等着她了。宋慧娟走上前,把那竹篮子递给他,看着他出了门便又进了屋。这些衣裳一做完,她就闲下来了。这天直到那天快黑了陈庚望才回来,她没想到送个消息回来的这么晚,陈家的那些亲戚她也是知道的,离得也没多远,大多都还是关庙乡附近几个村子里的,远些的也不过是隔壁乡。但她也不会多问,陈家的亲戚便由着他们陈家的人去招待罢。她心里还是记挂着她的老爹兄弟们的,直到陈庚良结婚前天夜里,宋慧娟才想起来忘了托陈庚望嘱咐他们早些来。她希望浦生他们几个能早些来,来得早些她还能抽出些时间来再改改衣裳,要是来晚了,一旦忙起来再乱起来就更不得闲了。晚间上床前,陈庚望猛地低下头看着她说,“明儿别出去。”闻言,黑夜中的宋慧娟睁开了眼,不知道怎么回他,这大喜的日子,她当人大嫂的,还是要露面的。陈庚望没听见这妇人的回应,便看了那腰身一眼,确信她听见了便没再说。宋慧娟侧了侧身子,陈庚望一步跨了进去。昏沉劲儿上来,两人相继入睡。人还真是禁不住念叨,昨儿才说过今儿人就来了。这天上午八点多,陈家众人还在招呼着村里的叔伯兄弟时,宋浦生便带着宋浦华到了。“大姐,”宋浦华人还没进院子,那声儿已经传了进来。“慧娟!有人找。”这时,便听见那些个妇人们打趣,“这是慧娟娘家的大弟弟不是?长得可真快啊!”“这你都认得?”“这咋不认得?去年慧娟来时,她这大弟弟跟着来了一趟哩……”妇人们的话题只增不减,从东家长扯到西家短,但宋慧娟便没参与进去,她只坐在了厨房里帮着烧锅。“哎,”听见熟悉的声音,宋慧娟激动地站起来,扶着肚子就往出走。“大姐,”宋浦华见了宋慧娟冲着他笑,直接就小跑着冲了过去。“大姐,”宋浦生看着他大姐的肚子,也大步上前伸手扶了过去。“进来,进来,”宋慧娟招呼两人进了西屋坐下,“咋这么早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