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慧娟实在是颠得难受,这洋车子还真不适合这坑坑洼洼的土路,还不胜自己走的舒坦。“好点没?”陈庚望看了半天才觉出味儿来,这是妇人有了身子时常会有的反应。“好了,走吧,”宋慧娟拍了拍胸口,压下从心底涌上来的那股子恶心。陈庚望看了看那妇人有些发白的脸色,“再歇会儿吧。”“走吧,”宋慧娟抬头看了看南面的太阳,“早些去能早些回。”“还坐不?”陈庚望拍拍衣裳,伸出了手,“篓子。”“不坐不坐,快到了,”宋慧娟摇摇头,将篓子递了过去,再坐下去人就要给颠没了。到了那关庙乡供销社时,艳阳高高升起,映在街道两旁的行人身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大多已经从供销社出来,纷纷踏上了四散的小路。宋慧娟跟在陈庚望身旁,待陈庚望将篓子给了她,她便抬脚踏进了供销社的门,一进门,上次那位女同志便一眼看见了她,“大姐,你来啦,这次要买些什么?”宋慧娟朝她笑笑,“哎,来扯布的。”那女同志朝她摆摆手,笑着对她说,“大姐,来这儿,我给你扯。”见她如此热情,宋慧娟也不扭捏,提着篓子就走了过去,将手里的布票展开递给她,“三十尺。”想起昨儿那事,宋慧娟便压低了声音,“昨儿个还要多谢你,要不是你仗义执言,许是我也只得等着,你们那个大领导可训你了?”那女同志听了摇了摇头,“没没没,他哪敢得罪我,他要是敢训我,回了家可没他的好果子吃。”“啊?”宋慧娟听她这么说,就更闹不明白了,那男人的年纪怎么看也不小了啊,可这女同志看着比她还小哩。那女同志看出宋慧娟的疑惑,便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真是笑死我了,您瞧着我们也不像夫妻罢?”不等宋慧娟问,她又继续说道:“他就是比我大,可比我大八岁呢。”宋慧娟这才明白了,还好问了一句,没得要闹出笑话来,原来他们真是一对夫妻,可昨天见他们俩那样可真不像啊!“大姐,怎么不年不节的扯这么多布?”想起那几个弟弟,宋慧娟的语气便软和许多,“昨儿不是回了一趟娘家嘛,便想着给几个弟弟做件衣裳,一次来取了也省得再跑一趟。”“那敢情好,”那女同志手上量布的动作不停,“咱们聊了半天了,还没问您怎么称呼呢?”说完,又抬起头补了一句,“我姓刘,您就叫我玉兰就行。”宋慧娟面带笑意应了一声“哎”,又说道:“我娘家姓宋,去年才嫁到南边的陈家沟,四九年的,属牛。”话才说完,刘玉兰就惊讶的问道:“呀!你是几月的啊?”“一月,我生岁小。”“那我真得叫您一声大姐了。”话说到此,两人算是正式相熟了。三十尺的布一时半会裁不好,宋慧娟便笑着和她拉起了家常,原本就爽朗大方的刘玉兰,说起话来也逗得人想笑,和他们这庄户人家的妇人们不大一样。这时,宋慧娟还不知道原来妇人也不都是他们庄户人家那样的活法儿,原来夫妻之间还有什么爱情,生孩子不是为了传宗接代,而是夫妻爱情的结晶。这样的说法,宋慧娟活了一辈子也不晓得。尽管有诸多不同,但妇人之间还是有天然的话题聊的,一旦聊起来,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连宋慧娟也忘记了一直在门外等着的陈庚望。门外的陈庚望听得那妇人说说笑笑的,怕不是忘记了时候,刚才还担心回去晚了,这会儿聊起来早不知道把时间忘哪儿去了。还好,总算有人提及了被遗忘的陈庚望。刘玉兰把裁好的布挨个整理好,拿起一块布条捆了起来,看了看柜台边的宋慧娟,问道:“大姐,这么沉的布您就这么背回去啊?”“没,先放篓子里,”宋慧娟边把布料一块一块的放进篓子里,边指了指门外,“骑了洋车子来的。”“您还会骑洋车子啊?”刘玉兰有些惊讶,竟从柜台里面走了出来,不等宋慧娟开口,又热心的帮着宋慧娟把篓子抬到了门外。“哪儿呢?我帮您放车上。”刘玉兰左瞧瞧右看看,没找出个结果。直到宋慧娟指了指蹲在柱子旁的那辆自行车,刘玉兰才注意到那柱子后面还有个大男人,她也不见外,直接走上前问道:“您是大哥吧?”这时,听见声响的陈庚望才站起身来,看着自来熟的妇人,蹙了蹙眉头,宋慧娟注意到他的脸色,忙唤了一声,“这儿。”陈庚望没理会那自来熟的妇人,大步上前拎起了那篓子,随即拿出绳子稳稳绑在了后座。刘玉兰看见这么冷冰冰的男人,也没了什么好奇心,反而站到宋慧娟身旁,一脸的难以言表,问道:“这是您家那位?”她这模样倒逗乐了宋慧娟,她便轻轻应了声,“嗯。”刘玉兰来不及多说什么,就有人在里面大喊起来,“刘玉兰,又跑哪去了?上班的时间还敢开小差?”一位女同志丝毫不怯,反倒起哄,“老王啊,昨儿回去跪搓衣板没?”那被称作老王的男同志甩甩手,豪言道:“谁敢让我跪搓衣板?”“呦呦呦,咱们王主任可是威风哩!就是不知道您晚上能不能进得了屋?”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哄笑一团,那王主任有些气恼,“哪个敢不让老子进屋,老子要他好看,哼!”子快着地了,想往上调调。”宋慧娟松了手,抬头看着他调。陈庚望没再说,解开绳子又往上提。“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调得太高她就不一定够得着了,要是等他们下工回来再收就晚了,挂的太高了她搬着凳子还不一定能够着。陈庚望停下手,歪头瞥了眼,那被子离地面也就一两掌,再低就落地了,看了半天也没觉着调高多少,更觉得妇人真是麻烦。宋慧娟看了眼都挂好的被子,转身进了厨房,见陈庚望也跟着到灶前坐下,便问道:“还没吃?”“没,”陈庚望回答的一点也不犹豫,尽管晌午饭他已经在队长家吃过了。宋慧娟热了三个菜卷子,又磕了个鸡蛋,趁着热水打散,放点食盐,另滴上两滴小磨香油,撒上几颗葱花,就成了。陈庚望等她做好后,喝上一口,看着灶前忙碌的妇人,只觉得现下的日子还不错。待到下午两点多,宋慧娟便打了几盆井水,特意泡了泡新买来的布料,放在水里泡上半个多小时,再稍微洗上一洗,风一吹,只一个下午就能干了。等到太阳落山前又收了铺盖,软软和和的,铺在床上就暖和多了,尤其是晚上,再躺上去也就更容易暖热了。夜里,宋慧娟还是做噩梦了,那大水淹的太狠,竟直直的朝她涌了过来,一时动弹不得,让她有些呼吸不上来,猛地清醒过来,觉着身上有些沉重。宋慧娟望着漆黑的房梁发呆,缓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看到压在脖子上的胳膊,难怪梦里的窒息感那么真实。拨开那条胳膊,翻过身,望着撒在地面上的月光,宋慧娟不知如何是好,马上就到四月了,时间过得太快,她还没找到什么法子。思来想去,宋慧娟还是想先上工看看,现下能挣一点是一点,想不出什么法子就先做点力所能及的罢,总不能指望着他自己一个人挣公分,自己挣了公分还能多分些粮食。宋慧娟轻轻抚上了小腹,现在不到四个月,肚子还小,再干上三四个月也能挣不少,自己也不会苦哈哈熬到临产。第二日陈庚望再醒过来,那妇人已经不再床上了,走到院子里才看见那妇人已经做好了饭,连着几天了,都起这么早。吃过饭,陈庚望推了门往出走,陈家众人也陆陆续续地上了工,宋慧娟交代给陈如英两句,也跟着出了门。到了十来点,陈庚望拿着计分本从东地走到北地,最后才绕到妇人们种的西地,一趟一趟来回走,挨个计分。直到那西地的沿河边上,才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半弯着腰,手上动作不停。“慧娟,瞧瞧谁来了?”那些个妇人看见陈庚望便跟着一个个起哄,揶揄宋慧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