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往后,她再也没见过那本书。
反而,最近他翻家里的挂历翻的很勤,苏樱桃原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做,直到前两天替他收拾台面,发现他生活日记里写的那行字,才大概明白这人是掐着点儿,算着两年后呢。
这个除了鼓捣点生活用品,并不愿意在感情问题上投入太多精力的博士,估计在没少玩儿过花花世界,但苏樱桃觉得,他肯定没把书丢掉,要不然不会这么勤的翻挂历。
“对了,俩孩子该有他们的中文名了吧,咱们不能就这么一直汤姆,珍妮的叫着,要不然进了学校,会给人欺负的。”苏樱桃忍着笑说。
春天了,她只穿了一个外头有罩布的貂皮小马甲,这一个冬天养的好,苏樱桃自觉自己身材都玲珑窈窕了许多,偶尔她回头,就会看见邓博士盯着她的背影出神,她倒要看看,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能一天一页,真正翻上七百页之后再来找她。
而且,还是那么公事公办,简直是找打的语气。
“名字?我要叫二拴,因为现在厂里最厉害的孩子就叫二拴,全厂的孩子都怕他。”汤姆举起手说。珍妮则小声说:“我要叫翠花,因为张迈跃最好的朋友就叫翠花,我想跟张迈跃做朋友。”
邓昆仑坐到了餐桌旁,眉心簇在一起,顿了很久才说:“汤姆的名字叫长城,望长城内外,唯余莽莽,大河上下,顿时滔滔。这是他父亲给他起的名字,珍妮就叫邓珍吧,她的父母还没有给她起过名字就去世了。”
苏樱桃于是端端正正,在汤姆的书皮上写了邓长城三个字。
她隐约记得梦里,汤姆的中文名也叫长城。
而当他终于把秦工从邓博士手里争走,报纸上的标题是:莽昆仑不抵邓长城,拱手秦工,赠与美夷。
引用的,也是伟人的诗,还是那首著名的《念奴娇昆仑》
也不知道邓昆仑自己看到那篇报道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
“嫂子,你来给俩孩子报名啦?”孙紧在小学门口迎上苏樱桃,今天看起来,简直兴高采烈。
“你怎么在这儿?”苏樱桃看这丫头穿了一件崭新的素布棉袄,一下子像是长大了一样,于是问。
“咱们厂里不是招老师,有一个空缺名额,我是厂里的子弟,经过考试,我考进来啦。”孙紧笑着说。
“那我得恭喜你,你能在小学当老师,汤姆和珍妮我就交给你啦?”苏樱桃于是说。意外的惊喜啊,俩孩子居然能有孙紧这个老师。
“那当然……”孙紧牵过了汤姆和珍妮的手,笑着说:“走吧,我第一天当老师,你俩第一天当学生,咱们都是第一次。”
看孙紧那四六不着的样子,苏樱桃又有点儿担心,就她这样儿的性格能教好学生?
但现在她得去g委会上班了。
“你上班就上班,下班一定要早点回家,也别到处乱跑,更不要因为工作跟人吵架,打架,我那二十万将来就都是你的,你要在外面跟人吵架,打架,那些钱你一分都捞不着。”汤姆语重心长,在苏樱桃的工作上简直比他叔还要操心,耐心的跟个老父亲一样。
不过学校门口,破鞋烂褂子,背个破破的旧书包的张兵兵打一声口哨,这家伙调头就跑。
“布奇,等等我。”这小子跑的就像一道闪电。
“好呐汤姆,走吧。”这俩孩子勾肩搭背一起往前走着,苏樱桃突然脑海里闪过两只猫一起勾肩搭背的身影,一只蓝猫,一只黑猫,看起来恰恰就像汤姆和张兵兵。
但这个画面只是一闪而过,樱桃自己也不知道这画面到底哪来的。
“汤姆,你以后得记住,自己叫长城,不叫汤姆,还有珍妮,记住你的名字,邓珍。”苏樱桃远远,还得喊他们俩一句。
“我们知道啦!”汤姆远远的挥着手。
今天正式走马上任,g委会的办公室是一间单独的小屋子,又破又旧,冬天连炉子都没有。
现在里面有俩干事,张悦斋也背着双手正在等办公室里等着苏樱桃。
“这是小孙,这是小保,小苏同志,这俩从今往后就是你的兵了,如何善用他们全在你自己,g委会我也交你了,我简单的说一下吧,现在全市有批评任务,每个单位都必须下放一部分人到乡下去劳动,我前妻就是响应政策,离婚,离岗,下放去劳动了,咱们单位目前下放了仅仅三个人,而上级组织部给我们的任务,是每个月10个人的下放名额,而且是每个月都要持续,所以,你明白自己的任务有多艰巨了吧?”张悦斋笑着说。
小保,叫保琴琴,一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小丫头。
小孙,孙福海,一个笑眯眯的年青人,这俩就是苏樱桃现在的兵了。
苏樱桃读书的时候,虽然年龄小,一直被大家当成小妹妹,但是因为学习好,一直是班干部,领导还是会当的。
“小孙,小保,以后咱们一起努力。”握上这俩的手,苏樱桃说。
“你们先聊着,我得去开个会,小苏,目前咱们单位至少要下放30个人去劳动,这样才能应付上级单位的检查,要不然咱们俩就是最先要被下放的。所以你们自己讨论,该怎么从厂里抓人,批人,然后下放!”张悦斋说完,丢给苏樱桃一沓文件,转身就走。
二月底,风大,又冷,g委会的炉膛里只有拳头大的一点小红芯子,俩干事守在炉子前,大清早的,都冻的瑟瑟发抖。
保琴琴看起来是个爽朗的姑娘,看苏樱桃打开了文件,抖着牙齿说:“领导,咱这破单位在机械厂就是个冷板凳,拿一天工资是一天,放心吧,至少咱们俩,只要博士一天不下放,就不可能被下放。”
“为什么?”苏樱桃放下文件,抬起头说。
“跟您一样,我也属于邓博士的亲属,我是毛小英姨家的姑娘。”这丫头傻乐傻乐,大拇指指向自己,颇为得意,骄傲的说。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个看起来胖乎乎的小丫头,就是保医生强行塞进机械厂的?
不过这个小丫头倒是个憨实人:“我姨都说了,只要博士在岗一天,全单位都看他的面子,就得发我的工资。”
这可真是一只白白胖胖的小米虫,给自己的定位也很明确,就是当米虫。
而小孙呢,居然也接过话茬说:“从去年到今年,整个机械厂,领导们舍不得下放这个,也舍不得下放那个,本来说要搞一下张爱国,领导们护着不让搞,天天应付组织部,一点搞革命的积极性都没有,咱们g委会的工作根本搞不起来,烤火吧咱们。”
看来这俩个兵一个比一个废啊。
苏樱桃翻开文件一看,就觉得问题比较严重。
组织部,上级g委会,一封又一封,全是加急的红头文件,强烈要求机械厂内部展开自我批评。
最后一封是昨天的,文件上写着:再不达成任务,上级g委会将亲自入驻,指导机械厂深入开展人员自我批评工作。
上级g委会真的入驻,全厂都得停工,停产,那将是真正的大灾难。
这一天苏樱桃只看了一天的文件,就到下班的时间了。
孩子们中午学校是管一顿干粮的,只有晚上才会回家吃饭,而在六零年代,一天两顿饭,这是从城市到农村,普遍的风气,只有苏樱桃原来才会一天老老实实做三顿饭,大多数人都是饿一天,晚上才会回家吃饭。
“食堂里的馍馍居然意外的好吃。”汤姆今天有点兴奋:“我邓长城吃了两个馍。”
“我邓珍吃了一个。”珍妮也说。
这俩孩子原来一直没有拿自己的中文名当回事儿,但今天一口一个邓长城,一口一个邓珍,听直来似乎很骄傲于自己的名字,苏樱桃都有点后悔,原来应该早点喊他们的中文名。
“还有,婶婶,张冬冬今天跟我说,因为我叫邓长城,他以后再也不打我啦。”汤姆兴奋的说。
这么说,就连张冬冬现在都不打汤姆了?
感觉形势一片大好啊。
而就在这时,保剑英和张悦斋俩也并肩走了过来,张悦斋的身边女儿张迈跃,保剑英的身边,则是儿子张冬冬。
“工作很难开展吧小苏,咱们厂里能下放的人可不多,而且小苏同志,工作中一定要注意分寸,因为你说你会用怀柔的政策,咱们张政委才选了你,但我对你的工作特别的担心,就怕你搞不好,毕竟这年头谁愿意被下放啊,你说是不是。”保剑英一脸担忧的说。
张悦斋也很担心苏樱桃:“每个单位毕竟都得有这么一个岗位,张爱国拍着胸脯说你有好办法,能解决我们单位无人下放的问题,小苏同志,我对你抱的希望很大,同时也跟小保一样,对你无比的担忧。”
“不行就别干了吧,我不仅担心你,我还担心你要牵连到博士呢,最近博士总是埋头在工作中,也不跟我们交流了,我估计他也因为你这份工作,压力特别的大,小苏同志,你说呢?”保剑英笑眯眯的,又说。
这位知心大姐,说话永远是那么的好听。
这会儿龚书记也过来了,就连近几个月头发都花白了一半的厂长张爱国,虽然自己也难事缠身,但也一脸忧心忡忡的看着苏樱桃。
伸手在她袖子上拍了拍,他说:“要真的你怕工作不好开展,就从我先开始批评吧,总归厂里要下放人,而现在下放谁是你的职责了,不要怕得罪人,认真开展工作吧。”
看得出来,所有人都特别的担心她,以及机械厂的前途,还有她在g委会的工作。
“领导们放心吧,不就是三十个人的下放问题吗,到时候应该会有一大帮人主动要求下放的,相信我的工作能力吧,我会筛选合适的人下放的,好吗?”苏樱桃看保剑英一脸的担忧,笑着说。
没人想下放?
不存在的。
在她这儿,全厂所有人都会哭着求着喊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