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 听到这两个字,蔡谦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竟是不能自已地剧颤起来。 本在哆嗦的蔡斌却是忽然停止了颤抖,仿佛一条绝望的死狗。 这一刻,场间寂静到令人窒息。 看到忽然出现于场间的第二个蔡云,袁润方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 小幽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是不是想通了?” 袁润方叹道:“大概想通了。” 小幽道:“大概是有多大?” 袁润方看了看小幽,又看了看蔡天南,缓缓道:“大到我已经差不多猜到大嫂与蔡家二小姐的计划始末了。” 蔡天南眨了眨眼:“袁少侠不妨说来听听。” 袁润方深吸了一口气,长声道:“倘若我没有猜错,此次营救十六公主与邵将军的行动从一开始就是蔡公、蔡二小姐、大嫂一同制定好的计划。” 顿了顿,他又转目看向夏逸,语气中带着几分愤然:“或许夏大哥也是制定这计划的一份子。” 夏逸笑了笑,问道:“那是怎样的一个计划?” 袁润方哼道:“这就要从李建宇与大单于,还有蔡斌、蔡谦这四只狼狈私下达成定都洛阳、从此与匈奴划黄河而治的无耻协议说起。” 小幽道:“他们若要实现如此协议,首先便要铲去两个巨大的拦路石。” 无需明说,在场中人皆知这两块拦路石究竟是何人。 蔡家家主蔡云。 大魏新帝李建元。 蔡云若不点头,定都洛阳不过一句空话。 李建元若不许可,划黄河而治也是一句笑话。 “讨伐独尊门总舵当日,无面戏子与无救毒士并未现身,这是何故?” 袁润方的目光瞧向仍是蔡云模样的无面戏子,蔑笑道:“因为他们二人早已在三个月之前奉墨师爷之命分别潜入蔡家与新帝身旁,其目的便是促成那龌龊的协议!” 他将“三个月”这三个字咬的极重,只因新帝李建元正是丧命于三个月前。 小幽点头道:“墨师爷乃是四雕之一,而这协议又对匈奴百利无一害,他没有不出手相助的道理。” 袁润方道:“得墨师爷相助,蔡斌与蔡谦这两条老狗,成功将无面戏子这狸猫换了蔡公这位蔡家家主。 可是蔡公又是何等人物,若非遭到至亲心腹的背刺,他绝不会栽在这三个混蛋手上。” 蔡天南指着自己说道:“这个至亲心腹就是我?” 袁润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正因为二小姐接受了蔡斌与蔡谦的利诱,甚至还将自己的亲生父亲与三叔囚禁于家中,蔡公才会中此一计!” 蔡天南道:“堂兄对我恩重如山,我为什么要背叛他?” 袁润方看向蔡云,目中忽然生出一种浓重的忌惮:“因为二小姐的背叛本就是蔡公的授意。” 蔡云笑了。 “这位壮士说的不错,天南的背刺确实是我的主意。” 蔡云负手于身后,悠悠道:“换言之,整个蔡家始终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而我也早就可以结束这场家族内乱的。” 袁润方道:“可是蔡公没有这么做,因为蔡斌与蔡谦发动内乱之时,李建宇暗杀新帝的计划已在同步进行。 蔡公即便在第一时间结束家族内乱,也无力派人赶往邺城救援新帝,而邺城落入匈奴之手也已成板上钉钉之事。” 蔡云没有否认:“既然一切已成定数,我何不将计就计,就此死于天南的背刺,然后安心当一个死人?” 这世上只有死去的对手才能令人真正放心,所以蔡云成为了一个在暗中观察一切的“死人”。 袁润方感慨道:“隐于幕后掌控全局,本就是蔡公最擅长的事。” 蔡云微微笑道:“若不死上一回,我又如何知道这偌大的家族里到底有几人是真的忠心于我? 须知,就是最纯的金子里也难免参有杂质,更何况是人?” 事实正如蔡云所言,经此一“死”,他终于找出家族内部所有心怀不轨者,而他也终于在这“收网”之夜开始对这些背叛者进行清洗——那倒在血泊中的“环首十八刀”就是第一批被清算的叛徒。 蔡斌、蔡谦二人的额头已冒出豆大的汗珠——事到如今,他们如何还不知蔡云从未丧失蔡家的掌控大权,而他们二人从始至终都在蔡云的算计之内? “以上所述,皆是蔡公针对家族内部的计划。” 说完这句话之后,袁润方忽然目光一沉,愤愤地看着远处的夏逸等人:“接下来就是你们这几个没良心的家伙了!” 夏逸指着自己的鼻子,挑眉道:“没良心?我们?” 袁润方怒道:“我问你们,在咱们一行人动身前往洛阳之前,你们是不是就已知道新帝被暗杀的真相,也知道当时的蔡家家主其实是无面戏子?” 夏逸承认:“不错,是我私下告诉他们的。” 小幽接道:“其实在收到师兄来信的同时,我便收到了二小姐的密信。” 她口中的“师兄”自然不是早已死在独尊门总舵的严惜玉,而是如今的“白袍军”统率傅潇。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至于小幽提到的那封来自蔡天南的密信,其中定然说明了新帝李建元的死亡真相、蔡家内乱的来由,以及二掌柜夫妇早已背叛小幽的暗幕。 “这就说的通了!” 袁润方一拍手掌,目光愈发明亮:“这就是大嫂明知二掌柜夫妇早已投靠蔡家,却依然要我们投宿再来客栈的原因!” 他瞪着已然吓成木鸡的二掌柜夫妇,继续说道:“因为大嫂就是要这两条白眼狼时刻监视我的情况,要蔡斌与蔡谦误以为大局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夏逸还是承认:“我们分批进入洛阳被擒本就是计划的一环,而你则是蔡家用于钓出幽儿这条大鱼的鱼饵,似你这样的鱼饵,当然要时刻处在蔡家的监视之下。” 翟光耀忽然大笑道:“当日那场围杀虽是逢场作戏,但老夫却不得不承认长江后浪推前浪!夏先生武功之奥妙,实在是老夫平生罕见!若真要生死相搏,老夫必要在百招之后败于先生刀下!” 夏逸抱拳道:“前辈过誉了,夏逸不过一个晚辈,今时的小小成就也不过是立于前人的肩膀上而侥幸窥得。” “夏先生这样说,可就是谦虚的虚伪了!” 翟彦哈哈一笑,看着“凛夜”众人说道:“凛夜各位皆是江湖新一辈中的顶尖人物,姜少侠那一剑的风采更是直逼当年的剑修! 夏先生有能耐统领这样一批人,却说自己不过是侥幸之辈,这可叫那些自命不凡之人怎么活?” 蔡天南笑道:“凛夜虽只寥寥数人,却是世间不容小觑的组织之一。” 她眸光一转,盯着李建宇与蔡斌、蔡谦三人,再次将话题拉了回来:“只有将这组织的要员甚至是首领的夏先生一并擒住,梁王殿下与我们这些蔡家叛徒才能安心睡觉不是?” 蔡谦神情一连数变,怪叫道:“所以你们就联手演了一场戏,这戏里看似是凛夜成员分批入城,却落得一个被逐个击破的结果,其实却是你借机将他们打入了蔡家内部!” 蔡天南微笑道:“五叔是不是也得承认侄女这法子妙极了?” 蔡谦长长叹了口气,已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 无面戏子忽然说道:“我有一惑,还请少主解疑。” 小幽笑了笑,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一声“少主”。 无面戏子道:“少主收到蔡二小姐的密信时,为何会选择相信她的?” 这确实是个问题。 以小幽当时的视角看来,蔡天南无外乎两种身份。 第一种身份即是蔡家家主蔡云的得力心腹,为助堂兄肃清家族内部的心怀不轨者,不惜投靠蔡斌、蔡谦的阵营,唱了一出连环卧底的大戏。 第二种身份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徒,在通过二掌柜得知“凛夜”有可能前往洛阳营救十六公主李雪娥与邵鸣谦之后,率先修一封密信于小幽,以一通弥天大谎诈骗“凛夜”分批进入洛阳送死。 这就是无面戏子没有想通的地方——小幽凭什么相信蔡天南? 小幽的回答则是:“女人总是比较懂女人。” 闻言,蔡天南不禁再次展颜:“你果然不愧是我的挚交,即便数年未见,你还是愿意相信我那突兀的一封密信!” 小幽朝她眨了眨眼:“挚交毕竟是挚交。” 说到此时,蔡家的“洗牌”计划与“凛夜”的营救计划的真相尽已还原。 但袁润方的脸色却还是不太好看,好像别人欠了他一百坛酒似的。 见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夏逸自然知道这位老兄弟在想什么,不由笑道:“你是不是在怪我们没有把计划告知你?” 袁润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只想知道,若是换了你们是不是也能接受像我这样日夜为你们担惊受怕!” 夏逸苦笑道:“这个计划本身自是缺不得一个鱼饵的,我与幽儿之所以选你来做这个鱼饵且没有告诉你真相,也是因为你是一个性情中人,生怕你得知真相以后反而不能流露出真情,因此露出马脚。” “你们的意思是我不会演戏?” 袁润方指着姜辰锋叫嚷起来:“难道姜石头这剑呆子就会演戏么?” 夏逸叹道:“他这块闷石头确实不会演戏,而他也不必演戏的。” 袁润方顿时语塞。 诚如夏逸所言,姜辰锋就是一块不喜怒于色的闷石头,时时都是一副没有表情的面孔,谁都无法从他的脸上与行为中读取到他的半点真意。 “可今夜之后,我得改变对你的看法了。” 夏逸似有深意地看着袁润方,颇为自嘲地说道:“老实说,我从未想到你能自行推测出计划的一切……小袁,你果然已不是当年那个凛风夜楼的小小打手……你已足以独当一面了。” 闻言,袁润方不由面上微红,一时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恼。 这并非夏逸第一次夸赞他,却是他第一次在夏逸的语气听到由衷的赞叹。 这是高度的认可。 “接下来,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随着话锋一转,夏逸的目光遥遥指向两丈外的无面戏子,寒声道:“你是要自裁还是我们帮你一把?” 无面戏子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我本是勾栏里一个不成器的戏子,如果不是师父当年将我救赎出来,恐怕早已饿死街头。” 迎着那寒冷如刀的左目,无面戏子侃侃说道:“临死之前,我只想知道师父如今可还安好?” 夏逸面无表情地说道:“那老臭虫命硬的很,哪怕当日被我斩去一条左臂也不曾断气,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如今已逃至邺城与大单于汇合。” 无面戏子顿露坦然之色,轻声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夏逸冷冷道:“你可以放心,无论这老臭虫逃到天涯海角,我终有一日会送他到下面去见你的。” 无面戏子大笑道:“无妨,只要我知道师父如今尚在即好!无论如何,我都要多谢夏先生告知此事!” 他笑的真的好开怀。 可这笑声并不长久,只维持了短短三息。 三息之后,笑声戛然而止,无面戏子如无根之树般突地栽倒。 夏逸视线微沉,漠然看着那张至死犹呈狂笑之态的面容,没有去检查无面戏子的尸体。 不必。 他知道独尊门弟子的口中都藏着一颗毒丸,只要嚼碎此丸,即刻剧毒攻心而亡。 江湖就是如此残酷。 不过短短片刻,墨师爷麾下的“三无”已折两人,而今夜的杀戮也绝不会止于这二人。 “侄儿……不,当家!” 蔡斌忽如吓破胆的儿童一般仰天嘶嚎起来,“我知道错了!给我一次机会,我是你的四叔啊!” 他哭的真的好难看,而不远处的蔡谦则是面如死灰,认命似的合上双眼。 “四叔……五叔。” 蔡云面上笑意不减,依如一尊笑面佛:“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沾上亲辈的鲜血,可是我该如何放过两个曾想置我于死地的叔叔呢?你们能不能教教我?” 他轻轻叹了口气,随之说道:“退一步说,三妹好歹是皇后,且在多年前为新帝诞下太子……我实在不懂,你们怎么连她们母子也下得去手的?” 他叹的真的很沉重,而翟家兄妹俩也听懂了家主的叹息——我已经说够了,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不想听什么? 自然是蔡斌与蔡谦的说话。 只有死人才是不会说话的。 冷风已止。 李建宇却抖的更为厉害,一边左右环顾,仿佛一个寻找爹娘的迷途小童。 “殿下莫非是在寻找十一铁鹰?” 夏逸的声音宛如冷风般吹的李建宇又是一个激灵。 “我们既然出现在此,殿下以为十一铁鹰又会在什么地方?” 夏逸伸出一指,笔直地朝向自己脚下,一字字:“他们就在下面等着殿下。” 李建宇面色惨白,如被人一拳打中胸口,踉跄退出数步,怪叫道:“你……你们不可以杀我!我是先帝子嗣中唯一还在世的皇子,我是梁王! 倘若我死了,先帝的亲生血脉也要就此断绝,再也无人能够……” 能够什么? 李建宇毕竟没有说完这句话,只因一道一闪而过的寒芒切断了他的咽喉。 李建宇倒下的时候,双目瞪的很圆,瞳孔深处犹飘荡着划黄河而治、从此酒池肉林的美梦。 夏逸缓缓吐出一口气,淡然收刀、归鞘,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也不知道这件事到底会衍生怎样的后果。 自今夜之后,先帝李雪庭的亲子已一个不剩,大魏若要再立新君唯有在各地藩王之间求得一个。 可是,又有哪位藩王敢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挺身而出、硬扞大单于的无敌之师? 就在这时候,蔡云又笑了。 “我知道各位心中的顾虑。” 他的目光在“凛夜”众人、邵鸣谦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停留在李雪娥的身上,那饱含笑意的瞳孔中忽然闪过一丝精光:“诸位一定是在想,眼下北方战事紧张,哪有功夫去请一位藩王出来主持大局,而这位藩王又是不是有能力对抗大单于亲率的统阿军,是不是?” “恕我直言,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 “由哪位藩王来做新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够在这大难临头之时力扶大魏这将倾大厦。” “诸位并非愚人,想来定已明白我的意思。” “诸位有没有想过,这位新君其实可以是一位……女皇?” 女皇? 此二字一出,场间众人皆是瞳孔剧颤! 小幽视线微沉,不易觉察地偷瞥李雪娥一眼——十六公主已然惊呆,用了半晌才渐渐回神。 正如蔡云所言,由哪位藩王来做新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够在这大难临头之时力扶大魏这将倾大厦——而李雪娥是否具备这个能力? 小幽忽然注意到李雪娥的身后站着一个人——邵鸣谦。 二人站位很近,两只手也靠的很近。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联想到这二人自京城相遇以及后来的共历患难,小幽似有所悟,悄然朝夏逸投去一个眼神。 夏逸低下头,摸了摸鼻子。 小幽面颊轻轻一抽,竟险些笑出声——十六公主当年负气出走,便是为了逃避先帝李雪庭为其安排与邵鸣谦成婚一事。 可缘分这种东西就是这般妙不可言,这二人兜兜转转多年,最后还是难逃这一段姻缘。 看出此节之后,小幽立时猜到蔡云的用意。 ——邵鸣谦出自将门世家,其父“护国公”可谓朝廷武将北派的泰山北斗。 ——如今的邵鸣谦又掌握北境兵权,再凭借其父在军方的深厚关系,俨然已是大魏北方的最高军权掌控者。 ——在得到邵鸣谦的支持之后,李雪娥这位公主殿下已然具备足够强大的军力,若是再得到财力雄浑的蔡家支持…… 小幽目光流转,带着五分警惕、五分敬佩地看向蔡云。 蔡云毕竟是个商人。 小幽也是一个商人。 商人总是比较懂商人。 只是对任何商人而言,扶植一位公主成为女皇都是风险极大、甚至过大的投资。 蔡云素以稳重如岳而闻名,却敢在此关头下此重注——他是否已算定李雪娥的潜在价值绝对超过蔡家将要面对的风险? ——李雪娥又是否真敢、真能承担这世间至贵至高的风险? ??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要写到故事的最后篇章,心里难免激动,脑壳也在隐隐作痛~最近工作也到了旺季,每日忙的加班加点,只能忙里抽空码字,接下来会尽力每日一更。然后,要感谢陪伴到这里,愿以月票、推荐票支持我的书友,也由衷感谢每一位愿意支持正版阅读的书友! ?(本章完)喜欢凛夜横刀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凛夜横刀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