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搞我都活不到明年。”周先生苦笑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别说是我,就是王大人都不敢这么干。和光同尘才能保得平安。大炮贵一点,少铸几门有什么打紧的,反正多几门炮也对付不了髡贼。”
周乐之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先生居然说出这么丧气的话。忍不住道:“既然这样,先生还在这里经营这些做什么?不如直接去投奔髡贼。”
先生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半响,即有些意外又颇为欣慰。道:“你说得很是。”说罢,他缓缓从竹榻上起身,面孔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我在这里做得事,大约是毫无意义的,能留下的,也不过是几声呐喊而已。”
这话对于周乐之来说未免太过复杂,然而先生的表情又说明他此刻吐露的是肺腑之言。
“髡贼于大明,熟强熟弱?”没想到先生忽然提了一个问题。
周乐之稍加思索,朗声道:“大明国土广大,百姓众多,每年赋税千万,但是外有东虏,内有流寇,国势日颓;髡贼火器精良,士卒骁勇,善陶朱之术,然而地卑人少,不能持久。两相相较,强弱在五五之间。”
周乐之轻轻点头,表示赞许:“你这话,若是倒回万历初年,或许还使得。但放在如今,却未免太过乐观了。依我看,髡贼若是有志逐鹿中原,大明万难抵挡。”
“髡贼所盘踞不过区区一个琼州府……”
“如今是朝廷心腹大患的东虏亦不过是建州的野人女真。努尔哈赤当初不过是李成梁部下的亲兵而已。”周先生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想说又不能说的憋屈表情,“如果我说,也许东虏能入主中原呢?”
“这……不可能吧。”周乐之觉得难以置信,感觉这话比髡贼逐鹿中原还要荒谬。
“有什么不可能的。”周先生颇为潇洒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皱眉道:“这茶怎么一直有股怪味。”
他继续说道:“大明的局势,如今已是危如累卵。内困流寇和天灾,外困东虏……和髡贼。仿佛人格斗中受了伤,不能回去好生将养,反而还要裹伤再战??战得还是好几个人,这个人纵然再强壮,迟早也会被耗死……”
周乐之想起这些年的见闻,不觉毛骨悚然。
“大明若亡,剩下的不论是东虏还是流寇,都抵挡不了髡贼,元老院迟早一统天下。”周先生慨叹道,“原本改朝换代也不算什么坏事,只要天下太平,对老百姓总是一桩好事,只是……”
说到这里,他良久没有开口:“髡贼若是得国太易,未免看轻了天下英雄。我们如今的所作所为,便是让他们知道:天底下有得是能人异士,英雄好汉。纵然赢也不能让他们赢得太容易!”
周乐之还是不太明白,问道:“既这样,我们岂不是在做无用之事。”
“不错,”先生点头道,“你读过出师表吗?”
“前后两篇都读过。”
“诸葛亮北伐,只不过是尽人事,看能不能应得天命。我们如今亦是如此。”周先生很少象今天这样说这么多掏心掏肺的话。周乐之虽然并不能完全听懂,但是这“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意思却是明白了。
“哎,王老爷还在谋划想招安髡贼呢。”
“招安?”周先生哑然失笑,“髡贼来大明,就是奔着问鼎而来,纵然一时间受了招安,迟早也是要反的。不过也罢,若能招安,也能苟延残喘些时日。”
招安之事,似乎紧锣密鼓的行一阵,期间王业浩频繁的会见各种和髡贼有关系的人物。其中一个名叫李洛由的,召来会议的次数尤其多。周乐之听说此人和髡贼勾连很深,当初髡贼围困广州,最后就是靠他去说项,才最终赎城解围的。很多人都说他和髡贼做生意赚了大钱不说,还在临高设有商栈,一直设法让髡贼传授火器之术。
先生听周乐之说起此事,亦颇有兴趣。但是他的身份是保密的,除了石翁集团里的人,外人并不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所以他便打发周乐之,去见一见李洛由,听听髡贼的见闻。并且向王老爷提议,设法把李洛由收入小集团中。
“这事我倒是想过。”王业浩听了先生的建议之后,微微皱眉,“只是这位不是寻常的商贾,不但朝中关系盘根触及,身后的大佬亦不是等闲之辈。要收他,只怕得学生当首辅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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