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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辰炮和钟鼓楼的报时,贡院的头门缓缓了。
要在过去,这进场的花样便繁多:各县生员点名,领照入签,解衣搜检……应考的是全省生员,足有几千号人,全排着队从龙门进,经常是第一天的上午点名,午后进场,到天黑才算进场完毕,其中的辛劳也只有个中人自己体味了。
袁舒知和曾卷都没有尝过这个滋味,倒是胡子明,已经不是头一回来这里了,他十八岁进学,是一时的少年才俊,风头极盛。然而自此之后,屡次“观场”不中,转眼已是年近四十的人了。如今再在龙门前排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虽说他已经有十足的把握元老会“钦点”他考上,但是自己的文章学识也得拿的出手才行。胡子明人极精细,专门去了几家茶居,将过往的《羊城快报》都通读了一遍,以了解澳洲人的行文风范和思路。
此刻他对申论已有了七八成的把握,然而对行测却无多少胜算——毕竟来参加公考也是临时起意的事情。短短的几天功夫也没法把参考书都背诵一遍了。
只能碰碰运气再说了!胡子明心想。
袁舒知和曾卷跟着人流慢慢往龙门挪去,曾卷却忽然看到了吴,亦背着个小包裹,正在张望。曾卷赶紧招呼道:“吴学长!”
吴听有人招呼,回头一看却是曾卷,忙挥手道:“阿卷!我在这里。”
曾卷忙和袁舒知挤了过去,还未开口,却听吴问道:“阿卷,你也来参加公考了?你家的铺子怎么办?”
“香蜡店的少掌柜哪有什么前途可言。不如来考个干部当当——好歹有份钱粮!”曾卷道,“吴学长你不也来了嘛。”
“我和你一样,亦是为五斗米折腰。如今玉源社不开了,梁公子蜗居在家也不见客。我们这干闲人没地方打抽丰去。只好来寻个出路了。”吴笑道,“我听闻子玉混得好,考了澳洲人的警察,如今发达了……”
“正是,他连破大案,立了功劳。如今被选派到临高去学习了,回来便要。我们几个朋友都为他庆幸呢。吴学长你才高八斗,又通澳学,这回考中了必然是要发达的,我们若是这科侥幸能中,以后还要你多多提携呢。”
“莫要取笑为兄了。”吴连连摇头,“我不过读了几本澳洲书而已,哪里说得‘通’了。还是大家共勉吧。”
曾卷想起还没给他介绍袁舒知,转头要介绍,却见袁舒知神情呆滞,面色似喜似悲,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只顾着一个劲的往前走。他多年应童子试,巴巴的想着有一天能进学,能来这省城的贡院里考上这么一考。却始终不能如愿。如今眼瞅着自己就站在龙门口,忍不住的两眼发涩,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脑子浑浑噩噩,连着曾卷和吴说话也没察觉。
吴却知不好,这人怕是发“场疯”:多是那累年观场不中的老童生老秀才,或是突然中了或是进得考场触景生情,一时迷了心窍,若是任他下去,搞不好便会发起疯来,又哭又笑。每年考场里都有这样发疯的被逐出场去的。忙示意曾卷把他“叫醒”。
曾卷忙叫了他几声,却见这袁舒知充耳不闻,表情更是迷惘,一副认不出人的疯痴样。曾卷心中发急,正要大声呼喊,吴却从里摸出个小药瓶来,往手心倒了一些,便往袁舒知脸上一口气吹了上去。
这药粉却是“诸葛行军散”,最能开窍安神。药末一喷,一股凉意顿时由鼻入窍及脑,袁舒知大叫一声,顿时瘫软在地。
这下,不仅把曾卷吴吓了一跳,连着周围排队的考生都被惊着了,维持秩序的警察赶紧过来,将袁舒知抬到一旁。早有预备好的卫生员过来,先是揭开眼皮看了看,说道:“不妨事。”果不其然,只见这袁舒知悠悠醒来,满脸茫然。
曾卷赶紧过来,问道:“老袁!你可好些了?”
袁舒知只觉头脑清明,问道:“我怎么坐在这里?”又道:“我这半日昏昏沉沉,如在梦里一般。”
曾卷道:“你方才大约是犯了痰气,方才这位吴学长与你喷了药,这下。”
袁舒知赶紧道:“这吴学长与我有再造之恩,须得拜见一下。”见了吴过来,便要下拜:口称“吴学长”。
吴双手乱摇,道:“阿卷叫我学长尤可说,老先生一把年纪了亦这般称呼,小弟如何当得起?”
三人还要彼此客套,警察却赶着他们往里面走:“有什么话出来再说,莫要在这里堵塞道路!”
一行人挤挤挨挨来到龙门前,照规矩在这里要脱鞋解衣服搜检“夹带”,有些年轻俊俏的士子少不得要被搜检的番子们上下其手揩油一番。被搜检的那些士子敞胸露怀被那班差役伸手到满身上混掏一番不算,搜完之后又不容人收拾妥当,便催快走。士子一个个掩着衣襟,挽着搭包,个个狼狈不堪。最是读书人应考的不堪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