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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借命记(1 / 1)

夏夜闷热得像个蒸笼,连风都懒得动弹。老祝推着他的破三轮车,吱呀作响,好不容易才挪到他那块巴掌大的夜市地盘。汗水糊了眼睛,他胡乱抹了一把,脸膛上沾着的油污混着汗水,又被抹开一片。三轮车斗里堆着折叠桌椅、半桶浑浊的洗锅水、几个蔫头耷脑的塑料板凳,还有那些没卖完、此刻也卖不出去的串串,散发着一股隔夜油脂的酸腐气。摊子刚支开一半,旁边卖炒粉的老马就伸过头来,压低声音:“祝哥,龙哥的人下午又来了,红油漆泼的,在你那卷帘门上……画了好大一个‘债’字,血红血红的,瘆人。” 老祝手一哆嗦,刚拿起的折叠桌腿哐当砸在脚面上,钻心地疼。他没吭声,只把腰弯得更低,默默把桌子支好。那扇紧闭的卷帘门,像一道巨大的、耻辱的伤疤,横亘在“祝记麻辣烫”褪色的招牌下方。门上的红漆还没干透,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着粘稠诡异的光。那鲜红的“债”字,每一笔都像刀子,狠狠剜着他的心。家里呢?女儿苗苗下学期的学费,老婆秀芬絮叨了快半年的新冰箱,还有那利滚利、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的十万元债……这些念头沉甸甸地压下来,让他喘不过气,脊梁骨仿佛都被压弯了。 “爸!”清脆的童音刺破令人窒息的沉闷。苗苗像只小鹿,灵活地穿过摊档间狭窄的缝隙,扑到他腿边。小手高高举着一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旧存钱罐,里面硬币碰撞,发出细碎却充满希望的声响。“看!我又攒了好多!给爸爸还债!”孩子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纯真和期盼。 这亮光却像针,狠狠扎在老祝心上最软的地方。他鼻子猛地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只能慌忙蹲下,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揉着女儿柔软的发顶,喉咙里堵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乖…苗苗真乖…” 后面的话,全被翻涌上来的苦涩吞没了。 夜深了,街上的人声像退潮般渐渐消散。老祝麻木地收拾着摊子,把没卖掉的、已经变了颜色的菜叶和蔫软的肉串一股脑倒进油腻腻的泔水桶。桶里泛起的馊臭味直冲鼻腔,熏得他胃里一阵翻搅。最后几桌客人也摇摇晃晃地走了,留下满地的竹签、餐巾纸和空酒瓶,一片狼藉。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把沉重的折叠桌椅一件件搬回三轮车斗里。汗水浸透了那件洗得发黄、印着模糊广告字迹的汗衫,紧紧贴在背上。 当三轮车吱吱呀呀地重新停回那扇刺目的卷帘门前时,老祝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背靠着冰冷、还带着白日余温的铁门,身体一点点滑下去,瘫坐在油腻肮脏的水泥地上。红漆的“债”字,就在他头顶上方,像一只嘲弄的血眼,无声地俯视着他。白天强撑的硬气彻底垮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仰起头,对着那片被城市霓虹染得浑浊不堪、不见一颗星辰的夜空,积压许久的悲愤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不管不顾地嘶吼出来: “老天爷!你睁眼看看啊!我祝大成,活了四十多年,没干过一件昧良心的事!起早贪黑,就想凭力气吃口干净饭!可你看看!你看看我这过的是什么日子!老婆孩子跟着担惊受怕,债主堵门泼油漆!我…我这条命,还值几个钱?你要真开眼,有种你就拿走!要么…要么你就给我条活路!我拿命换钱都行!你听见没有啊!” 嘶哑的吼声在空旷寂静的后巷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喊完,他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头重重地垂在膝盖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漏出来,混合着汗水滴落在地上的啪嗒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奇异的、仿佛不属于这炎夏的微风,轻轻拂过他汗湿的脖颈。一个苍老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响起:“小伙子,命,可不是这么贱卖的。” 老祝猛地一激灵,像受惊的兔子般弹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他瞪大眼睛,借着巷口远处路灯投来的微弱光线,这才看清眼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那是个极其干瘦的老头,穿着件辨不出原色的破旧褂子,胡子眉毛一片雪白,长长的,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最奇特的是他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地注视着他,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看到灵魂深处去。 “你…你谁啊?”老祝的声音还在发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卷帘门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警惕地打量着老头,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间的旧皮带扣——那里藏着把切冻肉的小刀。 白胡子老头没回答,只是慢悠悠地从他那宽大破旧的袖口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扁平的布口袋,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像装旱烟叶的旧荷包。他枯瘦的手指在袋口摸索着,片刻,竟捻出了两枚东西。 老祝凑近一看,瞳孔骤然收缩——是硬币!一枚崭新的、金灿灿的,在昏暗光线下也难掩其华贵;另一枚却是灰扑扑、边缘磨损得厉害,甚至带着可疑的暗绿色铜锈,一看就有些年头了,毫不起眼。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老头捏着那枚崭新的金币,在老祝眼前晃了晃,金币反射着远处霓虹的微光,璀璨夺目。“这个,”老头的声音低沉平缓,像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能换十年阳寿,换成钱,够你在这城里买下最贵的房子,开最气派的车子,你老婆孩子想要什么,都能有。”他顿了顿,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老祝震惊的脸,又捏起那枚破旧的铜钱,“这个嘛,换五年。不多不少,刚够你还清外债,再盘个像样的小店,安安稳稳过日子。” 老祝彻底懵了,脑子嗡嗡作响,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他用力甩了甩头,怀疑自己是不是累疯了或者热昏了头,出现了幻觉。“你…你开玩笑吧?老头?还是…还是我撞鬼了?”他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惧。 “撞鬼?”白胡子老头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无声地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我要是鬼,还用得着跟你换命?”他掂量着手中两枚截然不同的钱币,眼神变得深不可测,“路,有两条。选那金光闪闪的,十年风光无限,烈火烹油。选这灰头土脸的,五年踏实安稳,细水长流。怎么选,全在你自己。” 老祝的心像被两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边是金灿灿的诱惑,豪宅、名车、挥金如土的生活,老婆秀芬惊喜崇拜的眼神;另一边是破旧的铜钱,清债、小店、安稳,女儿苗苗安心读书的笑脸。金光诱惑巨大,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但苗苗那双清澈的眼睛,存钱罐里叮当作响的硬币声,还有卷帘门上那个血红的“债”字,像冷水一样浇在他发热的头脑上。他猛地想起刚才对天的哭喊——要的只是一条活路,不是一步登天。 “我…我…”老祝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声音嘶哑得厉害,眼神在金光与铜色之间痛苦地挣扎。最终,他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向那枚灰扑扑、带着绿锈的旧铜钱,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这个…五年…够还债…够开店…就够了…” 白胡子老头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赞许,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枯瘦如柴的手掌摊开,将那枚冰冷的旧铜钱轻轻放在老祝汗津津、布满油污和老茧的手心里。铜钱一入手,老祝浑身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刺痛感,瞬间从掌心闪电般窜入身体,沿着手臂急速蔓延,直冲后颈!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冰针,狠狠刺进了他的脊椎! “呃啊!”他忍不住痛哼出声,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后颈。就在那一刹那,老头另一只手快如鬼魅,食指中指并拢,闪电般点向老祝的眉心!指尖似乎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寒气。 老祝只觉得眉心一凉,像是被冰块轻轻碰了一下,紧接着,一股难以抗拒的、沉重如山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猛地一黑,双腿一软,整个人像一袋沉重的水泥,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彻底失去了知觉。 当他再次睁开沉重的眼皮时,天光已经大亮。刺眼的阳光透过巷子两侧高楼的缝隙,斜斜地照射在他脸上。他发现自己竟然还靠着那扇涂着红漆的卷帘门坐着,浑身酸疼,像被卡车碾过。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巷子里空空荡荡,只有几只苍蝇在泔水桶边嗡嗡飞舞。那个神秘的白胡子老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梦…做梦了?”老祝喃喃自语,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突然,他感觉右手心里似乎攥着个硬硬的东西。摊开手掌——那枚灰扑扑、带着绿锈的旧铜钱,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冰凉的触感无比真实! 他心头剧震,猛地站起身。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旧手机像催命符一样疯狂震动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来,屏幕上跳跃的号码,赫然是那个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龙哥! 他手指发抖,几乎拿不稳手机,犹豫了几秒,才咬着牙按下了接听键。还没等他开口,电话那头已经传来龙哥手下刀疤那熟悉的、带着凶狠和不耐烦的咆哮: “祝大成!你他妈死哪儿去了?龙哥的耐心是有限的!今天!就今天!再看不到钱,老子带兄弟去把你那破摊子砸了!把你女儿从学校揪出来!让你全家……” “疤哥!”老祝猛地打断对方,连他自己都被这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握紧了掌心的那枚铜钱,冰冷的触感似乎给了他一丝诡异的勇气,他对着手机几乎是吼出来的:“钱!今天!就今天!下午!下午两点,老地方!一分不少!十万!我祝大成要是说话不算数,随你们处置!” 吼完,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没料到一向唯唯诺诺的老祝会这么硬气。刀疤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狐疑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行!祝大成!你有种!下午两点,城南废砖厂!十万!少一分钱,老子剁你一根手指头!带齐了!” 啪!电话被狠狠挂断。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老祝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十万块!下午两点!他上哪儿去弄?难道那铜钱……他低头,死死盯着掌心里那枚毫不起眼的旧铜钱,一股荒诞又强烈的念头攫住了他。他跌跌撞撞地冲回他那间不足十平米、堆满杂物的租住小屋,翻箱倒柜,终于在床底一个破鞋盒子里,找到了一个他很久没用过的旧式存钱罐——一只憨态可掬的塑料招财猫。他记得里面大概还有几十块零钱。 他颤抖着双手,拧开招财猫肚子底下的塞子,哗啦一下,把里面所有的硬币和几张皱巴巴的零钞全倒在床上。一角、五角、一块……总共加起来,大概也就五六十块。他屏住呼吸,将手心里那枚带着绿锈的旧铜钱,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同时也是孤注一掷的疯狂,轻轻投入了存钱罐那黑黢黢的投币口。 铜钱落入罐底,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轻响。 紧接着,奇迹发生了!招财猫空空的肚子里,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阵密集而清脆的哗哗声!那声音由小变大,越来越响,像是无数硬币在里面激烈地碰撞、翻滚、堆积!塑料罐身甚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和内部的剧烈运动而微微震动起来! 老祝的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难以置信地捧起那个原本轻飘飘的招财猫存钱罐。沉!异常的沉!简直像捧着一块实心的铁疙瘩! 他哆哆嗦嗦地再次拧开塞子,双手剧烈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罐口朝下—— 哗啦啦啦啦! 一道银白色的、闪耀着金属光泽的洪流,倾泻而出!硬币!全是硬币!崭新的、雪亮的一元硬币!它们像开闸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破床单,叮叮当当滚落一地,发出令人眩晕的、无比悦耳的金属碰撞声!小小的出租屋里,顷刻间堆起了一座闪闪发光的小山! “天呐…天呐…” 老祝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双手插进冰冷的硬币堆里,抓起一把,又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滑落,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不是梦!那个白胡子老头是真的!那枚铜钱是真的!五年寿命,换来了眼前这座实实在在的、救命的钱山! 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恐惧。他发疯似的扑在钱堆上,又哭又笑,像个疯子。钱!都是钱!债能还了!店能开了!秀芬再也不会骂他窝囊废了!苗苗可以买新书包了! 他猛地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在硬币堆里翻找。没有!那枚旧铜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午两点差五分,城南废弃砖厂那片被烈日烤得滚烫的空地上,只有几堵破败的砖墙投下稀稀拉拉的阴影。刀疤和他带来的两个一脸凶相、胳膊上纹着乱七八糟图案的小弟,正不耐烦地踱着步,嘴里骂骂咧咧。 “妈的,这祝老蔫儿,是不是耍我们?敢放龙哥鸽子?”一个小弟啐了口唾沫。 刀疤阴沉着脸,刚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催命,一阵刺耳的突突声由远及近。只见老祝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三轮车,吭哧吭哧地冲了过来,车斗里放着一个鼓鼓囊囊、沉甸甸、印着模糊超市字样的巨大蛇皮袋。 “疤哥!疤哥!来了来了!”老祝跳下车,脸上堆着一种混合着巨大兴奋和未散惊恐的奇异笑容,连拖带拽地把那个大蛇皮袋从三轮车上弄下来。袋子落地的瞬间,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钱呢?”刀疤眯着眼,怀疑地打量着那个脏兮兮的袋子,又看看老祝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 “这儿!全在这儿!十万!一分不少!”老祝喘着粗气,解开袋口的绳子,猛地往下一倒—— 哗啦啦啦!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令人心醉神迷的金属洪流!无数雪亮的一元硬币,在刺目的阳光下,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瞬间堆成了一座银光闪闪的小山!硬币互相碰撞着,滚动着,发出无比悦耳又无比震撼的声响! 刀疤和两个小弟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嘴巴张得老大,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他们见过用麻袋装钱的,可从来没见过用麻袋装满一元的硬币!这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具魔幻色彩了! “这…这他妈…”一个小弟结结巴巴,指着钱山说不出完整的话。 刀疤到底是见过点风浪,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和荒谬感,他蹲下身,抓起一把硬币,仔细看了看,又掂了掂分量,确实是真钱。他猛地抬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向老祝,充满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祝大成,行啊你!深藏不露啊?一夜之间,哪儿弄来这么多钢镚儿?抢银行了?还是挖到古墓了?” 老祝搓着手,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眼神却有些闪烁不定:“疤哥,您看您说的…就是…就是以前攒的…攒的私房钱!都是…都是一块一块攒的!攒了好些年呢!这不,全给您拿来了!清点清点?十万!只多不少!” “私房钱?”刀疤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但他也懒得深究。他站起身,踢了踢那堆硬币,对两个还在发愣的小弟吼道:“愣着干嘛?装车!妈的,数到猴年马月去!按袋称重!回去让龙哥头疼!” 他又狠狠瞪了老祝一眼,“算你识相!滚吧!以后眼睛放亮点!”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看着刀疤他们骂骂咧咧地把那袋沉重的硬币抬上面包车,轰隆一声开走,卷起漫天尘土,老祝才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几张纸币——那是他特意留出来的一点零头。债,终于清了! 手里有了“私房钱”这个由头,再加上刚还清巨债带来的巨大解脱感和那枚神奇铜钱赋予的膨胀信心,老祝的胆子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他不再满足于那个风雨飘摇的麻辣烫小摊。 他用剩下的钱,在离家不远、人流量更大的一个十字路口,盘下了一个倒闭的小饭馆。新店开张那天,老祝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不太合身的廉价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他站在装修一新的店门口,看着“老祝家常菜”几个崭新的大红字招牌,胸中豪情万丈。秀芬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笑容,虽然那笑容里带着点刻意的得意和对丈夫突然“出息”的惊疑。她扭着腰在店里指指点点,声音尖利:“这桌子摆这儿!那花瓶放那儿!老祝,你总算干了件人事儿!以后好好干!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老板娘!”老祝挺着胸脯,满面红光,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咱这店,以后肯定火!红红火火!” 新店开张,生意果然火爆。老祝仿佛被幸运之神亲吻过。他做的菜,味道说不上顶尖,但就是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让吃过的人总想着再来。而且他点子特别多,今天搞个“啤酒免费”,明天弄个“老顾客送果盘”,花样翻新,顾客络绎不绝。钞票像流水一样哗哗地涌进来。 钱多了,老祝的心也花了。他觉得自己行了,是个人物了。以前抽最便宜的烟,现在指缝里夹着的是四五十块一盒的“华子”。以前喝散装白酒,现在顿顿都要整两瓶冰镇啤酒,还得是进口的。说话嗓门大了,走路腰杆直了,看人的眼神也带了点居高临下的味道。以前见了老邻居还客客气气打招呼,现在只是抬抬下巴,从鼻子里哼一声算是回应。 秀芬更是变本加厉。新衣服、新包包、金项链金镯子,一样不落。她最喜欢的就是坐在收银台后面,一边嗑瓜子,一边把新买的金镯子晃得叮当响,斜着眼睛打量进店的客人,嘴里还不忘数落老祝:“瞧你那点出息!才赚几个钱就飘了?隔壁张老板开的可是四个圈的奥迪!你瞅瞅你!还蹬个破三轮进货!丢不丢人?” 老祝被老婆数落得脸上挂不住,又被周围老板们“祝老板”“祝总”地叫着,虚荣心膨胀到了极点。他一拍桌子:“买!买四个圈!谁还没几个钱似的!” 没几天,一辆崭新的黑色奥迪A6就停在了店门口,锃亮的车漆晃得人眼花。老祝坐在驾驶座上,摸着真皮方向盘,感觉人生达到了巅峰。 为了维持这“巅峰”,为了填满秀芬越来越大的胃口,也为了在那些“老板朋友”面前更有面子,老祝开始动起了歪脑筋。食材不再新鲜?便宜的地沟油?缺斤短两?以次充好?只要能多赚钱,他心里的那杆秤,早就歪得不成样子了。他变得斤斤计较,脾气暴躁,对店里的服务员呼来喝去,对稍有挑剔的顾客也没了好脸色。那个曾经为了女儿存钱罐落泪、老实巴交的祝大成,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财富彻底吞噬了。 只有女儿苗苗,像一块未被污染的净土。她不喜欢新店那油腻吵闹的环境,不喜欢妈妈身上刺鼻的香水味,更不喜欢爸爸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她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待在角落里看书,或者用那双依旧清澈的眼睛,担忧地看着像陀螺一样在店里转悠、却满身戾气的父亲。 “爸,你今天又跟客人吵架了?”一天晚上打烊后,苗苗小声问正在数钱的老祝。 老祝头也不抬,手指沾着唾沫,把一沓钞票数得哗哗响,不耐烦地挥挥手:“小孩子懂什么!那帮人就是事儿多!想吃好的又不想花钱?哪有那么好的事!一边玩去!” 苗苗抿着嘴,看着爸爸被灯光映在墙上的、因为数钱而显得格外兴奋又扭曲的影子,大眼睛里盛满了失落和困惑。 暴富后的日子像抹了油的轮子,转得飞快,转眼就过了大半年。老祝的腰包鼓了,肚子也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红光满面变成了油光满面。可就在他觉得自己能一直这么风光下去的时候,身体却开始不对劲了。 起初只是觉得容易累,搬点东西就腰酸背痛,喘不上气。他以为是生意太忙累的,没当回事,照旧烟酒不离手,大鱼大肉。秀芬也撇撇嘴:“装什么娇气!以前蹬三轮风里来雨里去也没见你喊累!现在享福了倒娇贵了?” 可情况越来越糟。他手脚开始发软,端个盘子都抖,眼前时不时发黑,心慌得厉害,像揣了只兔子在里面乱蹦。有次给客人上菜,眼前猛地一黑,手里滚烫的砂锅“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汤汁溅了一地,差点烫到人。 “老祝!你怎么回事!”秀芬尖着嗓子冲过来,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和惊魂未定的客人,心疼的不是丈夫,而是那锅菜钱,“笨手笨脚的!这锅鱼头豆腐值好几十呢!你赔啊!”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老祝扶着油腻的墙壁,大口喘着气,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脸色白得像纸。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身体晃了晃,软软地瘫倒下去。 “爸!”苗苗惊恐的哭喊声,成了他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声音。 刺鼻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老祝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和晃眼的日光灯管。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胳膊上扎着针,连着吊瓶。秀芬坐在旁边的塑料凳子上,脸色难看地削着一个苹果,果皮断断续续掉了一地。 “醒了?”秀芬眼皮都没抬,语气硬邦邦的,“你可真行啊老祝!当着那么多客人的面给我丢人!医生说了,你这叫什么…急性心肌梗死!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毛病!得住院!手术!花钱!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老祝喉咙干得像要冒烟,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苗苗呢…” “学校上课呢!哪能耽误功课?”秀芬把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塞到自己嘴里,咔嚓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你就安生躺着吧!店里忙得要死,我还得抽空来伺候你!真是…享不了福的命!” 接下来的日子,对老祝来说如同炼狱。昂贵的检查一项接一项,冰冷的仪器在他身上来回扫描。药片一把一把地吞,苦得他直咧嘴。心脏像台年久失修的老旧发动机,时不时就罢工,憋得他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风箱。他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眼窝深陷,颧骨凸起,曾经油光满面的脸变得蜡黄枯槁,躺在病床上,像一截被抽干了水分的朽木。 秀芬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她来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少,来了也是抱怨:“今天又交了两千!你那破店,这几个月赚的钱全填你这无底洞了!车也卖了!再这么下去,店也得盘出去!我们娘俩喝西北风啊?” 这天下午,病房里格外安静,只有仪器单调的滴滴声。老祝昏昏沉沉地躺着,突然,病房门被“砰”地一声粗暴地踹开!巨大的声响震得他心脏猛地一抽。 刀疤带着两个满脸横肉、纹着花臂的小弟,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他们身上带着浓重的烟酒气和戾气,瞬间打破了病房的宁静。同病房的其他病人和家属吓得噤若寒蝉。 “祝!大!成!”刀疤几步冲到病床前,一把揪住老祝病号服的领子,把他上半身猛地从床上拎了起来!动作粗暴得扯动了老祝身上的输液管和监护仪导线,仪器立刻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老祝被勒得喘不过气,眼前发黑,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剧烈地绞痛起来。他惊恐地看着刀疤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疤…疤哥…钱…钱我…我还清了啊…” “还清?放你娘的屁!”刀疤唾沫星子喷了老祝一脸,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狠狠拍在老祝脸上,“看看!看看你老婆签的好字!‘老祝家常菜’盘店的钱不够,又找龙哥借了十五万周转!白纸黑字!现在到期了!连本带利二十万!钱呢?!” 老祝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击中!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秀芬不知何时也来了,此刻正缩在门口,脸色煞白,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秀芬!你…你…”老祝气得浑身发抖,一口气堵在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看什么看?钱呢!”刀疤揪着他领子的手又紧了紧,勒得老祝直翻白眼,“今天不给钱,老子把你从这楼上扔下去!”他猛地一挥手,旁边一个小弟狞笑着,一脚踹翻了床头柜上的氧气瓶!沉重的钢瓶“哐当”一声巨响砸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去老远!另一个小弟则粗暴地拔掉了老祝手上输液的针头!鲜血瞬间从针眼处冒了出来! “啊!”剧痛和惊吓让老祝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冰冷的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上他的心脏,窒息的绝望感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扔在滚烫沙滩上的鱼,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苗苗惊慌失措的小脸,存钱罐里叮当作响的硬币,白胡子老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还有那枚换走了他五年寿命的旧铜钱……无数的画面在他混乱濒死的脑海里疯狂闪过! “命…我的命…还给你…我不要了…不要这钱了…”他在心里绝望地嘶喊,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苍老、平静,却仿佛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在混乱喧嚣的病房门口响起: “火气别那么大嘛,年轻人。” 这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沸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让病房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凝滞了一下。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穿着破旧灰褂子、胡子眉毛雪白的老头。他身形干瘦,背微微佝偂着,手里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木棍。正是那个雨夜神秘出现的白胡子老乞丐!他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浑浊的目光越过凶神恶煞的刀疤和他的小弟,直接落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眼神涣散的老祝身上。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刀疤愣了一下,随即恶狠狠地吼道:“哪来的老棺材瓤子?滚一边去!别他妈多管闲事!” 一个小弟也作势要上前驱赶。 老乞丐却像没听到威胁,不紧不慢地踱步进来,径直走到老祝的病床边。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尖带着一丝奇异的凉意,在老祝那布满冷汗、痛苦痉挛的额头上,极其迅捷地虚点了一下。动作快得几乎没人看清。 说也奇怪,就在他指尖落下的瞬间,老祝那因剧痛和窒息而扭曲的脸庞,竟奇迹般地舒缓了一丝,急促混乱的喘息也似乎平缓了一点点。老乞丐收回手,这才慢悠悠地转向一脸凶相的刀疤,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力量: “钱,他欠你们的,自然该还。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地上滚落的氧气瓶和床边滴落的血迹,最后定格在刀疤脸上,“把人逼死了,你们又能拿到什么?一堆麻烦罢了。他这店,地段不错,手艺也还有些老主顾认,盘出去,够抵你们那二十万有余。何必闹出人命,给自己找不自在?” 刀疤被这老头平静的眼神看得心里莫名有点发毛。他混社会多年,直觉告诉他这老头有点邪门。再看看床上只剩半条命的老祝,还有门口那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女人,他也明白真闹出人命确实麻烦。他眼神凶狠地闪烁了几下,权衡利弊,最终重重地哼了一声,松开揪着老祝衣领的手。老祝像一摊烂泥般摔回床上,剧烈地咳嗽喘息。 “行!老东西,算你会说话!”刀疤指着老祝,又狠狠瞪了门口的秀芬一眼,“店!老子现在就去收!房本、钥匙!一样不少地给我交出来!再敢耍花样,我让你们全家吃不了兜着走!” 他带着小弟,骂骂咧咧地踹开门,扬长而去。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老祝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和仪器单调的滴滴声。 秀芬看着刀疤他们走远,这才敢挪进来,脸上毫无血色,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丈夫,又飞快地瞥了一眼那个神秘的老乞丐,嘴唇哆嗦着,终究什么也没说,一跺脚,也扭头跑了——她得赶紧去处理店被收走的事情。 白胡子老乞丐没理会离开的人。他慢悠悠地拖过一张凳子,在病床边坐下,看着老祝那双因为痛苦和巨大变故而显得空洞茫然的眼睛。 “咳…咳咳…老神仙…”老祝挣扎着想说话,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老乞丐摆摆手,示意他别费力。“别叫神仙,”他淡淡地说,目光深邃,“就是个过路的。路,是你自己选的。当初那枚铜钱,换的是踏实安稳的五年。可你呢?心被那点浮财撑大了,撑破了,撑得忘了本分,忘了自己是谁。贪心不足,硬是把那安稳路,走成了要命的绝路。命数这东西,就像盐,”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沾了沾床头柜上洒出的一点水渍,在柜面上轻轻划了一道痕,“该放多少,老天自有分寸。你非要贪多,往死里加,齁死的只能是自己。” 老乞丐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老祝的心上。他想起自己曾经的起早贪黑,想起苗苗捧着存钱罐的纯真笑脸,想起自己对着夜空绝望的哭喊,想起拿到钱后自己的趾高气扬、刻薄算计……巨大的悔恨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浑浊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深陷的眼窝,沿着枯黄干瘦的脸颊滚滚而下。 “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老祝的声音哽咽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悔恨,“我…我贪…我糊涂啊…我对不起苗苗…对不起…”他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老神仙…我…我还剩多少日子?您告诉我…告诉我…”他死死抓住老乞丐那破旧的袖口,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老乞丐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剩下的?”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清晰,“那五年,你挥霍无度,早就透支干净了。油尽灯枯,神仙难救。” “轰隆!”老祝只觉得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个惊雷!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勒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油尽灯枯…神仙难救…他真的要死了?死在医院这冰冷的病床上?苗苗怎么办?她才那么小…… 看着老祝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死灰,老乞丐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仿佛带着一丝悲悯的重量。他慢慢从怀里,又摸出了那个灰扑扑的旧布袋。枯瘦的手指在里面摸索着。 老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布袋,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老乞丐的手指捻出了东西——是两枚钱币!一枚崭新、金灿灿,如同当初诱惑他的那个;另一枚,却是灰扑扑、边缘磨损、带着熟悉的暗绿色铜锈——正是他当初换命的那枚旧铜钱! 老乞丐捏着那枚金灿灿的钱币,在老祝眼前晃了晃:“这个,能再续你十年。换不换?” 老祝看着那枚金光闪闪的钱币,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近乎贪婪的光芒!十年!还能活十年!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伸出手去抓!但手刚抬到一半,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僵住了。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金光璀璨的钱币,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面翻涌着他暴富后的骄奢淫逸、刻薄嘴脸,秀芬晃动的金镯子,刀疤凶神恶煞的脸,还有自己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惨状……金光背后,是更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目光艰难地从那枚金灿灿的钱币上移开,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旁边那枚灰扑扑的旧铜钱上。这枚不起眼的铜钱,曾给了他清债的希望,也曾让他迷失在欲望的泥潭。但此刻,它却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最初的本心——那个只想踏实还债、安稳开店、让女儿安心读书的父亲。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艰难地、无比缓慢地抬起枯瘦如柴、还在微微颤抖的手,不再看那金光一眼,而是用食指,无比坚定地、指向了那枚灰扑扑的旧铜钱。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和决绝: “这个…还给您…我不要了…都还给您…” 白胡子老乞丐的眼中,终于清晰地掠过一丝释然和真正的赞许。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枯瘦的手指松开,那枚金灿灿的钱币无声无息地滑落回布袋深处。他捏起那枚带着绿锈的旧铜钱,像当初那样,将它轻轻放在老祝摊开的、毫无血色的掌心。 铜钱入手冰凉依旧。 这一次,没有刺痛,没有冰冷入骨的寒意。只有一股奇异的、温和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缓缓地从掌心涌入,瞬间流遍了他干涸冰冷的四肢百骸!那股暖流所过之处,那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心脏刀绞般的剧痛、仿佛被抽空的虚弱……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竟在飞速地消融、退散! 老祝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感觉一股久违的、属于生命的力气,正一点点重新注入他这具几乎枯竭的躯壳!他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凉的空气顺畅地涌入肺腑,没有一丝阻碍!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灵活有力!他甚至尝试着,用手臂支撑着身体,竟然真的、慢慢地、自己从病床上坐了起来!虽然还有些虚弱,但那种油尽灯枯、濒临死亡的沉重枷锁,消失了! “这…这…”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看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老乞丐,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巨大的困惑。 老乞丐看着他重新焕发出生机的脸,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温和的笑容。他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老祝的肩膀,那枯瘦的手掌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又带着春风般的暖意。 “命数如盐,贵在本味。”老乞丐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古寺钟鸣,敲在老祝的心上,“咸淡自知,心安即好。路还长,踏实走吧,别回头。” 说完,他不再停留,拄着那根磨得油亮的木棍,转过身,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朝病房门口走去,灰扑扑的褂子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光影里。 老祝坐在病床上,久久地、久久地凝视着门口的方向,又低头看看掌心那枚失而复得、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的旧铜钱。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悔恨,而是洗尽铅华后的澄澈与感激。 几天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老祝换上了自己那身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的旧工装,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明亮了许多。他拒绝了医生再观察几天的建议,执意要出院。医药费已经结清,用的是他藏在旧三轮车座垫夹层里、当初盘店时偷偷留下的最后一点积蓄——那是他潜意识里,为自己和女儿留的最后一条退路。 当他收拾好自己那点可怜的行李——一个旧布包,走出医院大门时,清晨的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他一眼就看到,马路对面,女儿苗苗小小的身影正焦急地张望着。看到他出来,苗苗像只快乐的小鸟,飞奔着穿过马路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腿。 “爸爸!”苗苗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担忧,“你好点了吗?还疼不疼?” 老祝的心瞬间被暖意填满,他蹲下身,用力抱紧了女儿瘦小的身体,把脸埋在她带着阳光和皂角清香的头发里,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好了!苗苗,爸爸全好了!以后…以后再也不疼了!” “那…那我们回家吗?”苗苗小声问,大眼睛里带着一丝对那个冰冷、争吵不断的“家”的怯意。 “回家!”老祝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清晨带着露水气息的空气,牵起女儿的小手,“不过,是回咱们真正的家!” 他带着苗苗,回到了那个最初的小巷。那扇涂着刺目红漆“债”字的卷帘门还在。老祝默默地打来一桶水,找出刷子,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刷洗着门上的污迹。红色的油漆顽固,混着水流淌下来,像一道道淡红的血泪。苗苗也找来一块小抹布,踮着脚,认真地帮爸爸擦着低处残留的痕迹。 阳光渐渐升高,驱散了小巷的阴翳。老祝支起了他那辆熟悉的旧三轮车,把折叠桌椅板凳一样样搬下来,摆好。没有“老祝家常菜”的招牌,只有那个被油烟熏得发黑的“祝记麻辣烫”小灯箱,重新亮起了温暖的光。锅灶重新点燃,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香味,再次弥漫在这条熟悉的小巷里。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老祝系上那条洗得发白的旧围裙,动作麻利地烫着菜,脸上是许久未见的平和与专注。他不再吝啬那点新鲜的蔬菜和肉片,每一串都穿得实实在在。汗水从他额角滑落,滴进锅里,发出滋啦一声轻响。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却带着笑,对着刚坐下的老主顾老马热情地招呼:“老马!来了?今天肉串新鲜,刚进的!多给你烫两串!” 苗苗安静地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写作业,时不时抬头看看忙碌的爸爸,小脸上洋溢着安心的笑容。 巷口不远处,那个穿着破旧灰褂子的白胡子身影,在晨光中静静伫立了片刻。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老祝忙碌而踏实的身影,扫过苗苗安静写作业的小脸,扫过锅里升腾起的、带着生活本味的白色蒸汽。他那布满皱纹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他拄着木棍,转过身,步履依旧蹒跚,慢慢汇入清晨的人流,身影最终消失在都市喧嚣的街角,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阳光暖暖地照在老祝身上,锅里热气腾腾,汤底咕嘟咕嘟翻滚着,散发出朴素而浓郁的香气。他捞起烫好的串串,淋上自家熬的、简简单单却滋味十足的酱料。生活如同这锅老汤,洗去了浮华油腻的泡沫,沉淀下来的,是粗粝却踏实的本味。他深吸一口这熟悉的烟火气,脸上是风雨过后的平静。喜欢聊斋新介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聊斋新介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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