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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都市鹤影(1 / 1)

雨下得像天漏了,又急又密,砸在写字楼冰冷的玻璃幕墙上,噼啪作响。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碎成一滩滩浑浊的橘黄。我,陈默,拖着加完班后灌了铅似的双腿,肩膀被电脑包勒得生疼,一头扎进这黏糊糊的雨夜里。冷风裹着雨丝直往脖子里钻,我缩了缩脖子,把外套的拉链又往上拽了拽,只想赶紧滚回我那租来的小窝。 绕过公司大楼侧边那条黑黢黢、堆满垃圾桶的小巷,就能抄近路去地铁站。雨水在地上汇成细流,冲刷着隔夜的油污,空气里混杂着垃圾的酸腐和湿冷的泥土气。我刚拐进去没几步,脚下猛地一滑,差点摔个跟头。稳住身形,骂了句倒霉,手电光下意识往脚下一晃。 光线扫过靠近墙根的一个巨大黑色垃圾袋旁,一团刺眼的白突兀地撞进视野。不是垃圾。那东西微微起伏着,在雨水里显得格外脆弱。 我迟疑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走近几步。手电光柱稳稳地定住——那是一只鸟。很大的一只鸟,通体羽毛是种被雨水浸透、失了光泽的惨白,此刻紧紧贴在它身上,更显出那身躯的瘦骨嶙峋。它长长的脖颈无力地歪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一只翅膀怪异地摊开,像是被人硬生生折断后丢弃的破伞骨架。更扎眼的是翅膀根部那片暗红,正被雨水不断地冲刷、稀释,蜿蜒开去。它紧闭着眼,尖喙微微张开,只有胸脯极其微弱地起伏证明它还活着。 是只鹤。我脑子里跳出这个词。一只白鹤,怎么会出现在城市中心这种肮脏的后巷?还伤成这样?它看起来那么干净,和周围油腻的垃圾桶、污浊的积水格格不入,简直像个误入泥沼的天外来客。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玩意儿,看着像保护动物吧?碰了会不会惹麻烦?可它躺在这里,一动不动,血还在流,就这样不管,它肯定活不过今晚。雨点砸在它羽毛上的声音,像小锤子敲在我心上。 “喂?醒醒?”我蹲下身,试探着,声音压得很低,怕惊着它,也怕引来别人。 它毫无反应,只有湿透的羽毛在冷风里微微颤抖。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小心翼翼地把沉重的电脑包甩到胸前挂着,腾出双手。靠近它时,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奇异的腥气,混在垃圾的臭味里。我尽量轻缓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它湿冷的羽毛,它似乎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别怕,别怕啊…”我像哄小孩似的嘟囔着,笨拙地用双手穿过它摊开的那只好翅膀下方,尽量避开伤处,另一只手托住它相对完好的身体一侧。它的身体比想象中轻得多,骨头硌着我的手掌,羽毛下的体温低得吓人。我把它整个儿抱了起来,它长长的脖子和腿无力地垂着。冰冷的雨水立刻顺着我的袖口往里灌。 抱着这只来历不明的大鸟,我像个做贼的,心脏怦怦狂跳,埋着头,顶着越来越大的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公寓楼跑。根本顾不上地铁了,直接拦了辆出租车。司机师傅是个络腮胡大叔,从后视镜里瞥见我怀里抱着一大团湿淋淋、还在滴水的白东西,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古怪。 “哥们儿,你这…抱的啥玩意儿?落汤鸡?”他嗓门挺大。 我尴尬地咧咧嘴,把鹤往怀里藏了藏,湿透的羽毛蹭着我的下巴:“呃…路上捡的,伤着了。麻烦您快点,去锦华苑。”心里祈祷着这鹤千万别在车上蹬腿或者拉屎。 大叔“啧”了一声,摇摇头,没再多问,一脚油门,车子在雨幕里破浪前行。我低头看看怀里紧闭双眼的鹤,它微弱的气息拂过我的手背,冰凉。 回到我那狗窝一样的小单间,把它安置在客厅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角落,铺上几条我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旧毛巾。接下来手忙脚乱:翻药箱,找出一瓶不知猴年马月买的碘伏;撕了一件洗得发硬、准备扔掉的旧T恤当绷带。清理它翅膀根部的伤口时,那皮肉翻卷的狰狞样子让我手直抖,沾着碘伏的棉签刚碰上去,它身体猛地一抽,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类似呜咽的短促鸣叫,眼睛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那眼神,不是野兽的凶光,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痛苦,看得我心里一揪。我动作更轻了,嘴里不停念叨着“忍忍,马上就好”,也不知是说给它听,还是给自己壮胆。笨手笨脚地包扎好,又用吸管喂它喝了点温水,它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再次沉沉睡去。 我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累得眼皮打架,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冷得直哆嗦。看着角落里那一小团被毛巾裹着的白色,感觉像做了场荒诞离奇的梦。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晃醒的。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锈,浑身骨头都在抗议。我揉着发酸的脖子坐起身,目光第一时间投向角落——毛巾还在,上面沾着点点干涸的淡褐色血迹,但那只鹤,不见了。 地板上干干净净,连一根羽毛都没留下。只有靠近阳台的推拉门,留下了一道细细的缝隙,清晨的风正从那里溜进来。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走了?它伤成那样,能飞走?我冲到阳台往下看,楼下只有早起遛狗的大爷和匆匆上班的行人。心里空落落的,有点失望,又有点如释重负。走了也好,省得麻烦。我摇摇头,把这件怪事抛到脑后,匆匆洗漱,准备上班。 刚拉开公寓那扇有点生锈的防盗门,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了我的视线,把我堵在了门口。 那是个年轻女孩。个子很高,身形有种说不出的挺拔和轻盈感。她穿着一件质地挺括、长及小腿的纯白色风衣,在这灰扑扑的老旧公寓楼道里,干净得晃眼。清晨的阳光从楼道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她身上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她有一头乌黑顺滑的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异常精致的脸。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鼻梁秀挺,嘴唇是淡淡的樱花色。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非常大,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像是蕴藏了整片寂静的夜空,此刻正安静地看着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我愣住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卡在门框里。这栋破公寓里什么时候住进这么一号人物了?找错门了吧? “你…找谁?”我试探着问,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那笑容纯净得不带一丝烟火气。“找你,陈默。”声音清泠泠的,像山涧敲击石头的泉水。 我更懵了:“找我?我们认识?” “昨晚,”她微微侧了侧头,目光扫过我的客厅,“你救了我。我来报恩。” 报恩?昨晚?救了她?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昨晚那只白鹤湿淋淋、血糊糊的样子猛地跳了出来。我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她身上那件白得耀目的风衣,又下意识地去看她的眼睛——那深潭般的墨色瞳孔里,仿佛掠过一丝非人的锐利光芒。荒谬!这太荒谬了! “你…你是…那只鸟?!”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手指无意识地指向客厅角落。 她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可以进去吗?外面有点冷。”她拢了拢风衣的领口,动作优雅得不像话。 我像个提线木偶,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自动执行了指令,侧身让开了门。她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带着一股清冽的、雨后森林般的气息,瞬间驱散了我小屋里残留的隔夜泡面味。她环顾了一下我这乱糟糟的“狗窝”——沙发上堆着没叠的被子,地上散落着几本翻开的杂志,茶几上还放着昨晚给鹤处理伤口剩下的碘伏和棉签,脸上没有任何嫌弃的表情,反而带着一丝…好奇? “地方不大,但…很温暖。”她评价道,语气真诚。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你到底是什么”,或者“这不可能”,但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她径直走向那个角落,蹲下身,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旧毛巾上那片干涸的血迹。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 “谢谢你,”她抬起头,再次看向我,墨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我呆若木鸡的脸,“没有你,我可能就死在那里了。”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真是…那晚的…鸟?” 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像个傻子。 她站起身,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朝我的小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极其自然地卷起了风衣的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腕。“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帮你做点吃的。就当…感谢的开始。” 她打开我那油腻腻的小冰箱,探头看了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个孤零零的鸡蛋和半盒牛奶。 “呃…我一般…都是楼下买包子…”我尴尬地挠挠头。 “太油了,对胃不好。”她微微蹙了下眉,那神情认真得可爱。她关上冰箱门,目光在狭小的厨房里扫视一圈,精准地落在那半箱码放在地上的泡面上。“这个呢?”她拿起一包老坛酸菜牛肉面。 “啊?泡面?那个…那个是…”我有点窘迫,这可是我赖以生存的主食。 “就这个吧,”她似乎做了决定,动作麻利地开始烧水,撕包装袋,拆调料包。看着她那双漂亮得不像话的手,熟练地操作着我那廉价的热水壶和泡面碗,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遍,我再一次陷入了巨大的认知混乱。一只仙鹤精,在我家给我泡方便面?这情节放国产烂片里都嫌扯! “我叫弱翠。”她背对着我,突然说。声音随着水汽一起弥漫开。 “弱…弱翠?” 这名字听起来有点古意。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没再解释。水开了,她小心地倒进碗里,盖上盖子,蒸汽氤氲,模糊了她精致的侧脸轮廓。 就这样,这个叫弱翠的、来历成谜的白衣女子,以一种极其强势又极其自然的姿态,挤进了我原本单调得像一条直线的生活。她没说要住多久,也没解释她到底怎么从一只鹤变成一个人,更没提什么惊天动地的报恩计划。她只是留了下来,像一缕清风吹进了我这间闭塞的小屋。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她似乎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熟悉得令人心惊。比如,我随口抱怨一句电脑开机慢得像蜗牛,第二天回家,就发现我那台老爷机被拆开清理过灰尘,风扇安静得像个乖宝宝。我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你…你会修电脑?”我指着焕然一新的主机箱,难以置信。 弱翠正坐在窗边的小凳子上看书,闻言抬起头,墨色的眼眸平静无波:“看你桌上那本《计算机硬件入门》里写的,照着弄了一下。” 她手里拿的,正是我翻了几页就扔在角落吃灰的那本破书!我都忘了自己有这本书! 还有一次,我加班到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一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极其诱人的食物香气。餐桌上摆着两菜一汤,青椒肉丝炒得油亮,番茄炒蛋色泽鲜艳,还有一小碗撒了葱花的紫菜蛋花汤,正冒着热气。那是我妈在我上大学时最常做的几个家常菜!自从工作后,我就再没吃到过这个味道。 “你…你怎么会做这些?”我拿着筷子,声音有点发哽。 弱翠坐在我对面,双手托着下巴,看着我狼吞虎咽,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你喜欢,不是吗?” 她的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你书桌抽屉最底下,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妈妈的味道:青椒肉丝多放油,番茄炒蛋要酸甜,紫菜汤最后撒葱花’。” 我猛地呛住,剧烈咳嗽起来。那张纸!是我刚离家时,因为太想家偷偷写的备忘录!塞在抽屉最深处,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它的存在! 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关于金鱼的事。那是我小学二年级养过的一条小金鱼,红色的,特别普通,养了不到一个月就翻了肚皮。我为此偷偷哭了好几场,这事我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连我妈都不知道我哭过。那晚我心情有点低落,看着窗外发呆。弱翠默默给我倒了杯温水,放在我手边。 “还在想那条小红鱼吗?”她突然轻声问。 我浑身一僵,像被电流击中,霍然转头盯着她:“什么红鱼?” 她安静地看着我,墨玉般的眼眸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种深切的、近乎悲悯的理解。“那条你养在蓝色塑料盆里的小红鱼。它死的那天,你在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一个人坐了很久。”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手里的杯子差点没拿稳。那天的细节瞬间涌入脑海:蓝色的塑料盆,死掉的小红鱼漂浮在水面,我把它埋在树林里一棵小树下,用石头做了个记号,然后坐在那里哭了很久,直到天快黑才回家。这件事,是我的绝对隐私!她怎么可能知道?! “你…你…”我指着她,手指都在哆嗦,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我,“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弱翠没有惊慌,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我说过,我是来报恩的。”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报恩,自然要了解恩人的一切。你的悲喜,你的过去,我都想知道。”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坦荡,甚至带着一丝恳求,“别怕我,陈默。我不会伤害你。” 那眼神奇异地安抚了我狂跳的心脏。是啊,她要是想害我,机会多的是。我慢慢放下手,心里的疑窦却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这种无所不知的“了解”,超越了常识,带着一种非人的诡异感。 然而,这种诡异很快就被另一种情绪冲淡了。有弱翠在的日子,简直像开了挂。她像一台精密运转的超级管家,把我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屋子永远干净整洁,散发着淡淡的、类似雨后青草的清新味道。冰箱里塞满了新鲜食材,每天下班都能吃到热乎可口的饭菜,口味精准地踩在我的味蕾上。我那堆永远处理不完的工作邮件和报告,她总能在我焦头烂额时,用她那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一阵,提出几个一针见血的修改意见,效率高得吓人。她甚至能在我加班烦躁时,默默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菊花茶,然后安静地坐在旁边看书,那种无声的陪伴,像一剂抚慰心灵的良药。 我开始习惯她的存在,甚至开始依赖。下班路上会琢磨着她今晚会做什么菜,遇到烦心事会想回家跟她聊聊。她话不多,但总能安静地倾听,偶尔蹦出一两句见解,往往直指核心。她身上有种奇特的安定力量。我们之间也渐渐有了些轻松的对话。 “弱翠,你们…呃…我是说,像你这样的…平时都吃些什么?”我看着她小口小口、极其优雅地吃着碗里的米饭,忍不住好奇。脑子里想象着仙鹤在沼泽地里优雅地捕鱼啄虾的画面。 她放下筷子,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这习惯也是她来了之后我才被迫养成的),墨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怎么,怕我抓虫子给你加餐?” 我脸一热:“没…没那意思!就是好奇!” “放心,”她眼里笑意更深,“化形之后,五谷杂粮,人间烟火,皆可入口。而且,”她顿了顿,语气带着点小得意,“我觉得我煮的泡面,比你煮的好吃多了。”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倒是实话。同样的红烧牛肉面调料包,经她的手一泡,味道就是更浓郁更鲜香。为此我还专门“研究”过,最后得出结论:可能是她倒热水的姿势比较仙气。 “是是是,弱翠大厨手艺天下第一!”我笑着捧场。 她也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那一瞬间,窗外的夕阳都仿佛黯淡了几分。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笑容,我心里某个角落变得异常柔软。那些关于“她到底是什么”的疑虑,在日复一日的温暖日常里,渐渐被压到了心底最深处。 但这种平静,注定是短暂的。我们这栋破公寓的物业经理老赵,是个五十多岁、身材发福、头顶微秃、酷爱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的男人。他有着所有小市民的精明和八卦,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责任心”,总觉得这栋楼里住着的都是些需要他“照看”的潜在麻烦分子。尤其是像我这样,单身、宅、还突然带回来一个漂亮得不像话、来历不明的姑娘的年轻租客。 自从弱翠出现,老赵看我的眼神就越来越不对劲。以前顶多是收物业费时公事公办地点个头,现在每次在楼道里、电梯里遇见,他那双藏在厚厚镜片后面的小眼睛,就像探照灯一样在我和弱翠身上来回扫射,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狐疑。好几次,我开门或者开窗,都能瞥见他佯装在楼下清理垃圾桶或者检查电表箱,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往我家的阳台方向瞟。 “小陈啊,”有一次在电梯里狭路相逢,老赵叼着根没点的烟,状似随意地开口,眼神却像钩子一样往我身后的弱翠身上飘,“这你女朋友?长得可真…俊呐!不是本地人吧?做什么工作的?住挺久了哈?” 我被他问得浑身不自在,含糊地应着:“嗯…朋友…暂时借住…” 我能感觉到弱翠站在我身后,身体微微绷紧了些。 老赵“哦”了一声,拉长了调子,眼神里的探究意味更浓了:“借住啊?挺好,挺好。不过小陈啊,不是赵叔多嘴,这年头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朋友’,来历不明不白的,还是多留个心眼好!你看咱们这楼,安全第一嘛!”他意有所指地说着,电梯门一开,他便背着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悠出去了,留下我和弱翠站在电梯里,气氛有些凝滞。 弱翠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声音很低:“他在怀疑我。” “没事,”我压下心里的烦躁,安慰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就是个爱管闲事的老头,别理他。” 但我低估了老赵的“责任心”和他那套神神叨叨的“传统智慧”。他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本破破烂烂的《麻衣神相》,或者听了哪个“大师”的指点,开始变本加厉地“关注”弱翠。有时我下班早,能看到他神神秘秘地在我家门口附近的地上撒些香灰,或者鬼鬼祟祟地在楼道拐角贴些画着鬼画符的黄纸,嘴里念念有词。 弱翠对此似乎很敏感。每次老赵搞这些小动作,她都会显得格外沉默,脸色也会苍白几分,甚至有一次,我闻到客厅里飘来一丝极淡的、类似焚烧羽毛的焦糊味,但找了一圈又什么都没发现。我问她,她只是摇摇头,说大概是楼下飘上来的。 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在我们之间弥漫。我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但老赵那无处不在的、带着审视的目光,像一根刺,扎进了我和弱翠小心翼翼维系的平静生活里。 那是个异常闷热的周五傍晚,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窗外一丝风也没有,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酝酿着一场大雨。我结束了一个极其折磨人的项目会议,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家,感觉脑袋里像是塞了一团嗡嗡作响的浆糊。推开门,熟悉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弱翠正背对着我,在厨房里忙碌,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她穿着白色居家服的背影,显得格外温柔宁静。 “回来了?累坏了吧?”她听到动静,转过身,脸上带着惯常的柔和笑意,“去洗把脸,马上开饭。今天做了你念叨过的糖醋排骨。” 她额角有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白皙的皮肤上。 “太好了!”我像濒死的鱼遇到水,顿时觉得活过来一点,疲惫也消了大半,一边脱鞋一边感慨,“有你在真好,弱翠。感觉再大的烦心事,回家看到你,就都没了。” 她抿嘴笑了笑,没说话,转身继续翻炒锅里的排骨,酱汁在锅里发出滋啦滋啦诱人的声响。我放下包,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屏幕亮起,一条微信通知突兀地跳在最顶端。发送人:物业-赵经理。 时间:15分钟前。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视频文件。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猛跳了一下。老赵?他给我发视频干什么?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我。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厨房里弱翠忙碌的背影,手指有些僵硬地点开了那个视频文件。 画面晃动了几下,显然是用手机偷拍的。拍摄角度很刁钻,似乎是从我家客厅窗外斜对面的某个位置(很可能是对面楼顶或某个空调外机平台)进行的长焦偷拍。镜头穿过我客厅那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聚焦在沙发区域。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画面里,是我自己!正懒洋洋地半躺在沙发上看球赛重播,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那是我前天晚上加班的场景!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弱翠就坐在沙发另一头,捧着一本书安静地看着。 镜头微微移动,焦点似乎在寻找什么。终于,它捕捉到了沙发另一侧的身影——弱翠。她穿着那身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盘腿坐着,手里捧着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泡面碗。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鼻梁上那副我给她配的平光眼镜(她说戴着玩),只能看到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吹着气,然后很享受地吸溜着面条。画面里甚至能听到一点模糊的电视解说声和我吸溜面条的声音。 拍摄者似乎调整了一下焦距,画面变得更清晰了一些。就在这时,镜头突然猛地向下压了一点点,角度变得更加倾斜,目的明确地聚焦在弱翠的身后——投射在沙发靠背和旁边墙壁上的影子区域!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沙发上,映着我自己的影子,轮廓清晰,随着我吃面的动作微微晃动。而在弱翠的位置……只有沙发靠背的轮廓和墙壁的纹理。她坐着的地方,本该被她的身体挡住光线、形成一片阴影的区域,空空荡荡!沙发靠背上,清晰地映着对面窗户的格栅光影,没有任何人形的暗影存在!光线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她坐着的位置,仿佛那里……空无一物! 视频画面在这里被放大、定格、用刺眼的红圈标出了那片“空白”的阴影区域。然后,老赵那带着浓重口音、刻意压低的、充满惊悚和自以为得逞的激动声音,突兀地插入进来,像是贴着我的耳朵在吼: “小陈!看见没!看见没?!我就说她不对劲!我就说她不是人!你看她影子呢?!啊?!影子呢?!光天化日…不对,大晚上的!她没影子!她是鬼!是妖怪!是来害你的!你赶紧!赶紧把她弄走!报警!或者…或者我去找我认识的那个张大师!他专门治这些邪门歪道!你等着!我马上联系他!千万小心啊!” 视频戛然而止。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厨房里锅铲碰撞的轻微声响、锅里排骨咕嘟冒泡的声音、窗外沉闷的雷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血液疯狂冲上头顶的轰鸣,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死死捏着冰冷的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视频里那个被红圈标记的、空荡荡的墙壁区域,像一道惨白的闪电,狠狠劈开了我这些天刻意营造的平静假象,将最诡异、最无法解释的真相赤裸裸地摊开在我面前。 没影子…她真的…没有影子! 那些她无所不知的细节,那些非人的优雅和洁净,她对老赵那些小动作的敏感…所有被我刻意忽略、强行用“报恩”解释的疑点,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冰冷的恐惧感,瞬间将我淹没。 “陈默?发什么呆呢?面都要坨了。” 弱翠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她端着一盘色泽诱人的糖醋排骨,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油烟熏出的淡淡红晕。当她看到我煞白的脸色、失焦的眼神以及紧紧攥在手里的手机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空气骤然变得沉重粘稠,几乎令人窒息。窗外,酝酿已久的第一道惨白闪电撕裂了浓云,将昏暗的客厅瞬间照得一片雪亮,紧接着,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仿佛巨兽在云层深处咆哮。 弱翠的目光,缓缓地、极其沉重地落在我紧握着的手机上。那墨玉般深沉的眸子里,最后一丝温暖的笑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了然、疲惫和浓重悲伤的情绪。那悲伤如此沉重,仿佛积压了千百年,此刻终于决堤。 “你…看到了?”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雪地上,却清晰地穿透了隆隆的雷声,砸在我心上。 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影…子…”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勒得我无法呼吸。 她没有否认。没有惊慌失措的解释。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端着那盘还冒着热气的糖醋排骨,仿佛那是一块沉重的墓碑。几秒钟死寂的沉默,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将手中的盘子轻轻放在了旁边的餐桌上。盘底与玻璃桌面接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却如同惊雷。 她抬起手,动作很慢,像是在对抗着无形的万钧重压。那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向鼻梁上那副我给她买的、让她看起来更“人间”一点的平光眼镜。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镜架。 摘下。 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抽走了她身上最后一丝属于“人”的烟火气。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彻底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不再是深邃的黑夜,而是…某种非人的、纯粹到极致的墨色晶体,冰冷、剔透、深不见底,映着窗外又一次闪过的惨白电光,流转着无机质般的、破碎的寒芒。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呵…”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从她唇间逸出,带着无尽的苍凉和认命,“还是…被发现了啊。”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撕裂声,毫无征兆地从她垂在身侧的右手袖口传出!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猛地挣破了束缚! 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一小片柔软、蓬松、洁白得不染纤尘的羽毛,像被无形的力量轻轻推出,从那纯白风衣的袖口边缘,悄然探出了一角。在窗外闪电明灭的光影里,那片羽毛微微颤动着,散发着一种与这人间烟火格格不入的、属于天空和旷野的纯净光泽。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和逻辑在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前彻底崩解。鹤…羽毛…她真的是… “铃——铃——铃——” 就在这死寂凝固、空气都仿佛结成冰的时刻,一阵急促、尖锐、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金属摇铃声,突兀地穿透层层雨幕和紧闭的窗户,从楼下猛地刺了进来! 那铃声带着一种穿透性的、令人心悸的力量,仿佛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扎进耳膜。铃声密集、急促、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驱赶意味,一声紧似一声,像催命的符咒,狠狠地撞击着鼓膜,也撞击着客厅里摇摇欲坠的平静。 是老赵!那个张大师!他们来了! 弱翠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震!仿佛那铃声是抽打在她灵魂上的鞭子。她一直强撑着的平静彻底碎裂,脸上血色尽褪,变得比纸还要苍白。那双墨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痛苦、恐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不…!”一声压抑的、破碎的惊呼从她唇间溢出。 她猛地抬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来不及道别的仓皇,有面对追捕的恐惧,有对自身命运的绝望,还有一丝…对我这个“恩人”的深深眷恋和不舍。 下一秒,她像是被那催命的铃声彻底点燃了体内某种潜伏的力量,又像是被巨大的痛苦彻底撕裂! “呃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锐鸣从她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尖利、高亢、充满了濒死的痛苦,瞬间压过了窗外滚滚的雷声和楼下刺耳的铃声! 伴随着这声非人的哀鸣,弱翠的身体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撕扯! 嗤啦!嗤啦!嗤啦! 布料被撑裂、被撕碎的刺耳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她身上那件质地精良的纯白风衣,像脆弱的纸片般,从袖口、领口、后背…各处猛地被撑破、撕裂!无数洁白、修长、闪烁着玉石般光泽的羽毛,如同汹涌的白色潮汐,从那些裂口中疯狂地喷涌而出! 羽毛带着惊人的力量和速度生长、展开,瞬间充斥了大半个客厅的空间!它们不再是袖口探出的那一小片温柔,而是充满了原始的、野性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空气被搅动,卷起小小的气流漩涡,带着一股强烈的、雨后湿地般的腥气和一种奇异的、类似阳光晒过干草的焦灼味道。 “弱翠!” 我肝胆俱裂,被眼前的剧变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嘶吼着她的名字,本能地想要冲过去抓住她。 然而,晚了。 就在那无数翻飞的、圣洁又带着死亡气息的白色羽毛中央,弱翠原本站立的地方,人影已经彻底模糊、扭曲、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姿态优雅却充满了无尽悲怆的白鹤! 它昂着颀长优美的脖颈,头顶一点丹砂红得刺目,如同泣血。它巨大的双翼已经完全展开,每一根翎羽都如同精心锻造的玉片,在客厅惨淡的灯光下流淌着冰冷的辉光。那双眼睛——那双曾映照过我的悲喜、承载着温柔笑意的墨色眼眸——此刻变成了纯粹的、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禽类瞳孔!那火焰里跳跃着的是极致的痛苦和一种穿透灵魂的绝望! 它最后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仿佛穿透了时空,带着千言万语无法诉说的悲凉。 然后,它猛地一振翅! 呼——! 狂风平地而起!客厅里所有轻小的东西——杂志、纸巾、桌上的小摆件——瞬间被卷飞!巨大的气流如同实质的墙壁,狠狠地将冲到半途的我掀翻在地! 我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脑勺磕得生疼,眼前金星乱冒。挣扎着抬起头,只看到一片汹涌的、遮天蔽日的白色羽浪! 那巨大的白鹤如同一道决绝的白色闪电,裹挟着漫天飞舞的羽毛和凄厉的风声,义无反顾地撞向紧闭的阳台玻璃推拉门! “哗啦啦——!!!” 刺耳的、令人牙酸的玻璃爆裂声轰然炸响!坚固的钢化玻璃门在它玉石俱焚般的冲击下,如同脆弱的冰晶般瞬间粉碎!无数尖锐的碎片如同冰雹般向阳台外和客厅内激射!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玻璃碎屑,疯狂地倒灌进来! 白鹤的身影在漫天碎玻璃和暴雨中一闪而逝,如同一颗坠落的白色星辰,瞬间没入了外面漆黑如墨、电闪雷鸣的狂暴雨夜之中!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弱翠!!!” 我撕心裂肺的吼叫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雷声、风雨声和楼下那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的催命般的摇铃声里。 我连滚爬爬地扑向破碎的阳台门框。冰冷的狂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来,瞬间将我浑身浇透。我死死抓住湿漉漉、沾着玻璃碴的门框边缘,探出大半个身子,不顾一切地向楼下张望。 下面只有一片被暴雨搅动的混沌黑暗。雨水像瀑布般冲刷着楼体,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扭曲变形。哪里还有那白色巨鸟的影子? 只有那刺耳的、如同跗骨之蛆的铃声,穿透层层雨幕,依旧执着地从楼下某个角落传来,像是胜利的号角,又像是死亡的丧钟。 “铃——铃——铃——”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吞噬。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仿佛被生生剜去了一块。雨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颓然地瘫坐在冰冷湿滑、满是玻璃碎片的阳台地面上,背靠着残破的门框,任由狂风暴雨抽打在身上。 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客厅。翻倒的椅子,散落的杂物,地上、沙发上、甚至天花板的角落,都沾着零星的、洁白无瑕的羽毛。它们在狂风中无助地颤抖着,像是一场盛大葬礼后残留的祭品。 突然,我的视线定格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是弱翠那件纯白色的长款风衣。 它没有被狂风卷走,没有被玻璃割碎。它像失去了灵魂的空壳,失去了支撑,无力地瘫软在那里。衣襟散开,袖口撕裂,上面沾满了湿漉漉的雨痕和…点点刺目的、如同红梅般的血迹。在客厅惨白灯光的照射下,那血迹红得惊心动魄。 它就那样躺着,无声无息。像一个被遗弃的、巨大的、纯白的茧。 窗外,雨还在疯狂地下着。雷声沉闷地滚动。楼下那令人心悸的铃声,不知何时,终于停了。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永无止境的雨声,哗哗地冲刷着这个冰冷、破碎的夜晚。喜欢聊斋新介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聊斋新介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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