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半,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快递车顶棚上,声音沉闷得让人心烦。李默瘫在驾驶座上,脖子僵硬得像是生锈的合页。他胡乱扒拉着手机屏幕,屏幕上刺眼的数字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眼睛:今天跑了整整一百七十三个单,可月底盘算下来,别说存钱,连下季度的房租都还悬在半空,像一把摇摇欲坠的锈刀。 “操!”李默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撞出点微弱的回响。他胡乱抓过副驾上冰冷的半瓶矿泉水,灌了几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熄心头的燥热。手机屏幕又固执地亮起来,是女友小雅的信息:“默,我妈又提房子首付的事了……”后面跟着的那个流泪的表情符号,在李默眼里无限放大,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他把手机屏幕朝下猛地扣在座位上,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隔绝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 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车窗外一片混沌,路灯的光晕在雨幕里洇开,昏黄而模糊。导航提示音机械地响起,目的地是旧城区深处一条名字都没听过的窄巷——枫叶巷。电瓶车的电量图标只剩下可怜的一丝红线,虚弱地闪烁着。李默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动车子,老旧的电瓶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摇摇晃晃地冲进了铺天盖地的雨帘里。 越往旧城区深处开,道路越是狭窄崎岖。坑洼里积蓄的雨水被车轮碾过,溅起浑浊的水花。巷子两侧是低矮、拥挤的自建房,大多黑着灯,只有零星几扇窗户透出点微弱的光,像困倦的眼睛。导航终于有气无力地宣布:“您已到达目的地附近。”李默踩下刹车,车子猛地一顿,停在巷子口。他摇下车窗,冰冷的雨丝夹着风立刻扑了进来。巷子深处黑黢黢的,像是怪兽的喉咙。他眯起眼,努力辨认着门牌号,雨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一片湿漉漉、影影绰绰的轮廓。 “见鬼了,这破地方……”他嘟囔着,拿起那个裹了好几层防水袋的包裹,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一头扎进冰冷的雨幕中。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外套,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巷子里异常安静,只有哗哗的雨声和自己脚下踩在水洼里的噗嗤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垃圾久置的酸腐气。巷子深处似乎更暗了,只有一盏路灯在远处闪烁着,灯光微弱得像随时会熄灭的鬼火。 就在李默深一脚浅一脚、骂骂咧咧地往里走时,那盏唯一亮着的路灯,毫无征兆地“滋啦”一声,彻底熄灭了。黑暗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狭窄的巷道。李默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就在这绝对的黑暗里,一个白晃晃的影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前方不远处,距离他大概只有五六米。 那是个穿着纯白长衫的人影,异常的高,异常的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在这狂风骤雨的深夜,那人手里竟撑着一把同样纯白的油纸伞,伞面微微倾斜着,遮住了大半张脸。伞骨在黑暗中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更让李默头皮发麻的是,那白影脚下,被远处微弱天光映着的地面湿漉漉一片,却空荡荡的——没有影子!一股寒气从李默的尾椎骨猛地窜上后脑勺,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 他本能地想后退,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动弹不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咚咚咚的巨响几乎要盖过外面的雨声。他死死盯着那个白影,喉咙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白影动了。它无声无息地,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朝着李默的方向飘了过来。是的,飘!那双脚似乎根本没有沾地!距离在缩短,三米…两米…李默甚至能看清那长衫布料在风雨中极其轻微的摆动,以及伞沿下露出的半截下巴——那皮肤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死气沉沉的青白色。 “你…你是谁?”李默的声音干涩发颤,像是砂纸摩擦着喉咙。 白影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伞沿微微抬起了一点,李默终于看清了伞下的面孔。那是一张极其瘦削的脸,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皮肤是毫无血色的惨白。最诡异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极小,眼白占据了绝大部分,在黑暗中泛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微光。嘴角却向上弯起一个极其标准的弧度,像是在笑,但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暖意,只有一种令人骨髓都冻结的森然。 “李默?”白影开口了,声音像是指甲刮过粗糙的水泥地,嘶哑、飘忽,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摩擦感,每个音节都钻进李默的骨头缝里,“时辰,快到了。”这五个字轻飘飘的,落在李默耳中却如同炸雷。 “什…什么时辰?我不认识你!你想干什么?”李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后背重重撞在了冰冷湿滑的墙壁上。 白影脸上的笑容似乎扩大了一分,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直勾勾地锁定李默,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他灵魂深处积压的疲惫和绝望。“你认得。”它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静口吻说,“你的时辰,你的债,活人的债。”它微微歪了下头,纯白的伞面也跟着倾斜了一点角度,冰冷的雨水顺着伞骨流下,滴落在李默脚边的水洼里,“跟我走一趟,看看…值不值。”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值不值?”李默被这诡异的话弄得更加毛骨悚然,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紧了他的心脏,“我不去!我什么债也不欠!”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寂的雨巷里显得格外尖锐。 白影没有回应他的嘶吼。它那只从宽大白袖中伸出的手,苍白得如同石膏,毫无预兆地探了过来,速度快得李默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冰冷的手指,带着一种穿透皮肉的寒意,轻轻点在了李默汗涔涔的额头上。 刹那间,李默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躯壳里抽了出来!眼前的一切——冰冷的墙壁、哗哗的雨幕、那张惨白的笑脸、那柄纯白的伞——瞬间变得模糊、扭曲,随即被一种急速下坠的黑暗彻底吞噬。他的意识仿佛跌入了无底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无比漫长。李默猛地“睁开眼”。他发现自己悬浮在半空中,像一个无形的幽灵。而下方,就是他熟悉的城市街道,只是视角极其诡异,如同航拍。他看到了自己那辆破旧的快递车,孤零零地停在枫叶巷口。他看到“自己”——那个穿着湿透快递服的躯体,正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软绵绵地靠着巷子湿冷的墙壁,头歪向一边,双眼紧闭,脸色在昏暗中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死灰。 “我…死了?”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李默的意识。灵魂状态的他感觉不到心跳,只有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 还没等他完全消化这巨大的恐惧,眼前的景象再次急速切换。他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飘”到了自己租住的那个狭小、混乱的单间窗外。女友小雅正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床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和他的聊天界面。她肩膀耸动着,压抑的、绝望的哭声从喉咙深处逸出来,破碎而痛苦。窗外偶尔闪过的车灯映在她泪痕遍布的脸上,那悲伤如此清晰,如此沉重,几乎要压垮李默的灵魂。 “小雅…”李默下意识地伸出手,想穿过冰冷的玻璃去触碰她,指尖却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攫住了他,比他想象的死亡本身更甚。 场景再次切换。他回到了自己那个位于破旧县城边缘的家。母亲灰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满是泪痕的脸上,她瘫坐在堂屋冰冷的泥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张李默学生时代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年笑容灿烂。她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浑浊的老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照片的塑封膜上。旁边站着几个神情木然、眼神躲闪的远房亲戚,低声议论着什么,声音嗡嗡地传来: “唉,才三十出头,说是活活累死的…” “听说欠了不少钱呢…” “老李家这根独苗,就这么没了,他娘往后可怎么活…” “可不是,听说谈的女朋友那边,还等着房子首付呢…” 每一句话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默的灵魂上。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一个猝然离场的儿子,一个无法兑现承诺的爱人,一个被债务压垮的失败者。巨大的悔恨和无力感像毒液一样侵蚀着他。 就在这时,那个冰冷、飘忽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看清楚了?这就是你的‘值不值’?用命去填那些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李默的灵魂剧烈地颤抖着,他想嘶吼,想辩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的一切让他窒息。 忽然,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传来,他的视角被猛地拉近,穿透了墙壁,进入一间弥漫着浓重药味和腐朽气息的屋子。屋内光线昏暗,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蜷缩在肮脏、散发着恶臭的床上,身上盖着一条看不出原色的薄被。老人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把内脏震碎,枯瘦的手徒劳地伸向床头柜上那个空空如也的搪瓷水杯,杯沿上沾着干涸的药渍。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喘息声,浑浊的眼睛无神地瞪着低矮、布满霉斑的天花板,眼神里只剩下被世界遗忘的绝望和痛苦。床边散落着几个同样空了的药瓶。 李默认出来了!这是张大爷!他负责这片区域快递快一年了,偶尔会帮这位孤寡老人顺手带点便宜的降压药。老人总是用枯瘦的手颤巍巍地递给他几块皱巴巴的零钱,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小心翼翼的感激。最后一次送药,就在三天前,老人还沙哑着嗓子对他说:“小李啊…真是…麻烦你了…这药…不能断啊…”当时李默赶着去送下一个单子,只是匆匆应了一声就跑开了。 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自怜!这个被世界遗忘在角落、此刻正孤独痛苦等待死亡的老人,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李默灵魂的麻木。 “不行!他得吃药!”这个念头无比清晰、无比强烈地在李默的意识中炸响。他忘记了自身的死亡,忘记了女友的眼泪,忘记了母亲的绝望,忘记了那些沉重的债务。此刻,他只想做一件事——把药送到老人床边!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的、近乎燃烧的急切感驱动着他。他猛地“转身”,试图摆脱这灵魂的禁锢,朝着记忆中张大爷家的方向“冲”去。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在这不顾一切的意念爆发的瞬间,那股强大的吸力再次降临!这一次是猛烈的回扯!眼前的景象——昏暗的屋子、痛苦的老人——瞬间破碎、旋转,被急速拉远。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李默感觉自己像被卷入了一个黑暗的漩涡。 “呃啊——!” 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挤出。李默猛地睁开了眼睛!冰冷的雨水立刻灌进了他的口鼻,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他发现自己还靠着枫叶巷那堵湿冷的墙壁,浑身湿透,冰冷刺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真实的钝痛。他剧烈地喘息着,贪婪地吞咽着冰冷的空气,肺部火烧火燎。 巷子里空荡荡的。雨还在下,哗哗地冲刷着地面。那个穿着纯白长衫、撑着白伞的诡异身影,连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灵魂出窍、目睹生死的经历,只是一场极端真实、令人心力交瘁的噩梦。 但李默知道,那不是梦。 额头被点中的地方,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非人的冰冷。灵魂深处,母亲绝望的泪水、小雅破碎的哭泣、张大爷濒死的喘息,还有那白影冰冷的话语……所有这些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意识里,清晰得可怕。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扶着湿滑的墙壁站了起来,双腿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不断流下。他抹了一把脸,目光落在自己脚边那个被雨水浸透的包裹上。收件地址模糊不清,但他此刻完全不在意了。 “张大爷!”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急迫。 他几乎是扑过去抓起那个湿漉漉的包裹,跌跌撞撞地冲向自己的快递车。手指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僵硬麻木,哆嗦着插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插进锁孔。他粗暴地拧动钥匙,发动了车子,老旧的电瓶车发出濒死般的剧烈抖动和轰鸣。他猛地拧动油门,车轮在湿滑的地面上空转了一下,溅起一片泥水,然后才像离弦的箭一样,朝着张大爷家的方向狂飙而去!他完全忘记了那岌岌可危的电量红线,忘记了平台的超时罚款,忘记了自己刚刚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在燃烧:快!再快一点! 车子在积水的街道上七扭八拐,几次差点失控打滑。李默全身紧绷,死死握着车把,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雨幕模糊的道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种灼热的刺痛感。他感觉自己像个疯子,但那种必须赶到的急迫感压倒了一切。 终于,那栋熟悉的、破败低矮的平房出现在视野里。李默一个急刹,车子在泥水地里滑行了一段才停下。他甚至顾不上拔钥匙,抓起那个湿透的包裹,像一颗炮弹一样撞开了那扇虚掩着的、吱呀作响的木板门。 浓烈的药味和一种生命衰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灯光下,张大爷蜷缩在床上,身体痛苦地弓着,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艰难的“嗬嗬”声,枯瘦的手徒劳地伸向那个空水杯。听到撞门声,老人浑浊的眼睛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看到浑身湿透、气喘如牛、泥水顺着裤管往下滴的李默时,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和巨大的困惑。 “药…张大爷…您的药!”李默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冲到床边,手忙脚乱地撕扯着包裹的防水袋。袋子被雨水泡得发胀,异常难撕。他干脆用牙咬开了一个口子,里面果然是几盒熟悉的降压药。他颤抖着手,取出一板药片,又慌乱地四处找水。暖水瓶是空的。他冲到厨房,拧开水龙头,接了小半杯冰凉的自来水,小心翼翼地托着老人的后颈,帮他把药片送服下去。 老人艰难地吞咽着,冰凉的水顺着嘴角流下一些。过了好一会儿,那撕心裂肺的咳嗽才稍稍平息,粗重的喘息也略微平缓了一些。他枯瘦的手,带着难以置信的温度和力量,突然紧紧抓住了李默湿透的、沾满泥浆的袖子,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李默,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小…小李…你…你咋…回来了?”那眼神里有感激,有疑惑,还有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求生渴望。 看着老人眼中微弱却真实的光,感受着袖子上传来的那点微弱却固执的抓力,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李默的鼻梁,眼眶瞬间滚烫。他反手紧紧握住老人冰凉枯槁的手,用力地点头,声音哽咽:“在呢,张大爷,我在呢!药来了,没事了…没事了…”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混合着脸上的雨水,汹涌地滚落下来。这眼泪,为老人的痛苦,也为那个在死亡幻境中挣扎的自己。 深夜的急诊室,灯光惨白得刺眼。李默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浑身湿冷,衣服紧贴着皮肤,狼狈不堪。张大爷已经被推进去吸氧、做进一步检查了。一个护士走过来,递给他一条干硬的旧毛巾,语气带着点责备:“怎么弄成这样?你是他家属?老人情况很危险,幸亏你送来得及时,药也吃下去了,不然就……”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李默默默接过毛巾,胡乱擦着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他掏出嗡嗡震动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小雅的。还有几条新信息: “默,你在哪?电话一直不通,急死我了!” “我妈那边…我们慢慢想办法,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好吗?” “看到信息快回我!” 李默盯着屏幕,手指因为寒冷而僵硬。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消毒水的味道。他缓慢地、极其认真地按着按键,每一个字都敲得很重:“小雅,我没事。刚送一个急病的老人来医院了。房子的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钱我们慢慢挣,日子…我们慢慢过。等我回去。” 点击发送。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急诊室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湿衣服的潮气钻进鼻腔。疲惫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但这一次,疲惫深处,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卸下了。 生活并没有因为那个雨夜而突然慷慨起来。平台还是那个平台,单子依旧多得跑不完,罚款规则依然严苛得不近人情,房租的数字还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李默依旧骑着那辆破旧的电瓶车,风里来雨里去。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了多抢几个单子而把电瓶车开得如同失控的炮弹。看到红灯,会老老实实地停下来,哪怕后面催命的喇叭声此起彼伏。路过张大爷家那条巷口时,总会下意识地拐进去,把车停在老人家门口。有时是顺手买的便宜水果,有时是顺路带的几颗青菜,有时只是进去坐几分钟,看看老人的气色,帮他倒杯热水,听他断断续续地讲些陈年旧事。 “小李啊,歇会儿…喝口水…”张大爷的精神头比之前好了不少,说话虽然还是慢,但不再那么费力。他浑浊的眼睛看着李默,里面是纯粹的依赖和温暖。 “好嘞,大爷,这就喝。”李默接过老人颤巍巍递过来的水杯,水温透过搪瓷杯壁传递到掌心。他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竹椅上,小口喝着水,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这一刻的平静,似乎能暂时熨平生活的褶皱。 和小雅之间,也少了些剑拔弩张的焦虑。李默不再避讳谈论钱的问题,但也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底线:“小雅,首付的钱,咱们一点一点攒。我多跑单,你也别太省着自己。但有一点,身体垮了,什么都没了。我不想…再看见你那样哭。”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眼神却异常认真,带着一种经历过深渊的人才有的沉静力量。 小雅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最终用力点了点头,握紧了他的手。压力并没有消失,只是两人之间,多了一份共同面对、共同承担的默契。 又是一个周末的下午,雨不大,淅淅沥沥的。李默刚帮张大爷把新买的米扛进屋,又仔细检查了老人的药盒,确认药都够。老人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才放他走。李默推着电瓶车走出巷子,准备去接小雅下班。雨水打在脸上,凉丝丝的。 他刚跨上车,眼角余光似乎瞥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抬头,朝着巷子对面的街角望去。 雨幕迷蒙,行人匆匆打着伞,像流动的色块。在街角那家便利店昏黄的灯光招牌下,一个穿着纯白长衫、撑着白伞的异常高瘦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伞面微微倾斜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在周围五颜六色的雨伞和行色匆匆的人流中,那抹纯白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突兀,又如此安静。 李默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握着车把的手瞬间绷紧。他下意识地猛眨了几下眼睛,再定睛看去。 街角空荡荡的。只有便利店的灯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几个打着伞的行人匆匆走过,溅起细小的水花。刚才那个白影站过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仿佛从未出现过。 是错觉?还是雨水模糊了视线?李默的心跳依旧有些快,额头上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他僵在原地,目光死死锁住那个空荡的街角,巷子里张大爷家隐约传出的咳嗽声,马路上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远处模糊的市声……这些平常的声音此刻异常清晰地钻进耳朵。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雨腥味的潮湿空气,用力地咽了口唾沫,喉咙有些发干。最终,他没有再停留,也没有试图去寻找。只是缓缓地拧动了电瓶车的把手,车子发出低沉的嗡鸣,载着他汇入了前方迷蒙的雨幕和城市的车流之中。雨点打在头盔上,发出细密的声响。后视镜里,那个空无一人的街角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灰蒙蒙的城市背景里。 生活还在继续,像一条泥沙俱下的河。只是这条河里的某个倒影,某个角落,或许永远潜藏着一抹非人的惨白,无声地提醒着每一个匆忙赶路的灵魂,关于“值不值”的冰冷诘问。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溅起细小的水花,如同无数个微小而确定的当下,在雨水中不断向前延伸。喜欢聊斋新介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聊斋新介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