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后巷的"济世堂"诊所门口飘着艾草味,徐登蹲在门槛上剥蒜头,白大褂下摆沾着几片干枯的枸杞叶。街对面"仁心诊所"的卷帘门哗啦升起,赵炳穿着笔挺的西装出来浇发财树,水珠溅到这边晾晒的决明子上。 "老徐,你这些草根树皮该收收了,上周王婶的关节炎在我这打封闭针,三天就能跳广场舞。"赵炳甩了甩镀金钢笔,病历本在晨光里闪了闪。徐登把蒜瓣扔进搪瓷缸,缸底泡着黑乎乎的何首乌,"赵大夫的针金贵,我们乡下人用不起。上回你给李大爷开的进口止疼片,害得他胃出血进ICU,还是我拿三七粉救回来的。" 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担架床轮子碾过青石板。急诊科刘主任的白大褂被风吹得像鼓起的帆,"两位别吵了,工地出事了!有个工人让钢筋扎穿大腿,手术室全满,你们哪家诊所能接?" 赵炳的听诊器已经挂在脖子上,"我那有无菌手术室。"徐登抓起门后的竹编药箱,"我有止血散。"两人几乎同时挤进救护车,徐登的药箱磕到赵炳的铝合金急救箱,当啷一声。 伤者右腿血肉模糊,钢筋斜插在股动脉位置。赵炳剪开裤管时血压计发出警报,"血压80/50,失血性休克,必须马上输血!"他转头吼助手:"取O型血袋,准备血管吻合术!"徐登却掏出银针扎在伤者耳后,"先护住心脉。"说着打开药箱,黄褐色的药粉簌簌落在伤口。 "你往开放性伤口撒这些脏东西会引发感染!"赵炳伸手要拦,突然发现渗血速度减缓。监控仪上的血压竟然稳在90/60,伤者灰白的脸色泛起血色。徐登用艾条熏着三阴交穴位,"这是云南白药加地榆炭,我们祖传的......" 手术无影灯下,赵炳戴着显微眼镜缝合血管,镊子尖夹着比头发丝还细的缝合线。徐登在旁捧着捣碎的马齿苋,"要不要加点这个?促进肌肉再生。"赵炳额头的汗珠滴在无菌单上,"中医就别掺和外科......等等,你刚才用的止血粉配方能告诉我吗?" 这场急救让两人名声大噪。菜市场卖鱼的张婆逢人就比划:"那天我亲眼看见,赵大夫拿的刀这么小,在老徐撒完金疮药的位置划拉几下,血呼啦的钢筋就取出来了!"修车铺老王却神秘兮兮:"徐大夫用银针封穴的时候,赵大夫的血压仪都乱跳,他俩肯定在斗法!" 斗法的传闻在梅雨季节愈演愈烈。赵炳接诊了个持续高烧的男孩,抗生素换了三茬都不退烧。徐登溜达过来望了望孩子舌苔,"湿热蕴结,试试蒿甲醚?"赵炳把CT片插在灯箱上,"肺炎链球菌感染,用不着你们那套玄学。"当晚孩子出现惊厥,赵炳红着眼敲开济世堂的门,看见徐登正在碾青蒿。 "五块钱。"徐登把捣好的药汁装进玻璃瓶,"青蒿素提纯法,屠呦呦改进过的。"赵炳盯着显微镜下的疟原虫标本,那些红色小点正在药液中溶解,"这不可能......"徐登在裤子上擦擦手,"屠老师当年也是西医出身。" 立秋那天,海鲜排档的老板娘食物中毒,上吐下泻还全身起红疹。赵炳看着过敏原检测报告皱眉,"既是细菌感染又是过敏反应......"徐登忽然抓起患者右手,三棱针在中指放出血珠,"先泄毒热。"转身对徒弟喊:"煮绿豆甘草汤,加十克黄连!" "你连血常规都不看就敢放血?"赵炳举着化验单的手在抖。徐登把血珠抹在试纸上,"我们管这叫'验痧',比机器快。"果然试纸浮现出紫黑色纹路。赵炳沉默着开出抗组胺药,看着徐登给病人扎足三里止吐,忽然说:"你药柜第三格右数第七个陶罐,装的什么?" "牵牛子,治腹水的。"徐登头也不抬,"你冷藏柜第二层蓝色试剂盒,是不是新型头孢?" 两人同时愣住,又同时扭过头去。老板娘虚弱地举手:"二位......能先给我吃药吗?" 寒露时节,药材市场突发大火。消防车堵在窄巷进不来,浓烟中有人喊:"老陈还在库房里!"赵炳抄起灭火器砸开侧窗,徐登把甘草片塞给他:"含住别咽!"自己裹上浸透的麻袋冲进火场。 众人看见奇景:赵炳用急救手法给昏迷的老陈做心肺复苏,徐登往他嘴里滴参附汤。老陈咳出黑痰时,两人的手正叠在对方手背上——赵炳的听诊器压着徐登的脉枕。 第二年惊蛰,后巷开了家"济世仁心联合诊所"。中药柜和西药架背靠背,赵炳给患者开完抗生素,总会补一句:"找徐大夫拿点黄芪补气。"徐登给人把完脉,常指着对面:"去赵大夫那测个血糖。"只是抓药的小学徒常抱怨:"赵大夫总把我们的艾绒当雪茄抽,徐大夫又偷他的手术刀切药材。" 暴雨把诊所门前的红灯笼浇得透湿,徐登踮脚往玻璃罐里添艾绒时,听见外头摩托车急刹的声响。卷帘门被拍得哐哐响,五金店老板娘抱着浑身青紫的男孩冲进来,孩子嘴唇发绀得像熟透的桑葚。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中午吃了野生菌,现在说看见小人儿在跳舞!"女人带着哭腔抹了把脸,雨水混着睫毛膏在脸上冲出黑道。赵炳已经戴上橡胶手套,"先洗胃,小刘准备活性炭!"徐登却掰开孩子眼皮看了看,"瞳孔没散,舌苔黄腻,怕是菌子毒入了肝经。" 赵炳的胃管刚插到一半,孩子突然剧烈抽搐,监护仪响起刺耳的警报。"心率180,室颤!"护士举着除颤仪的手在抖。徐登扯开孩子的衬衫,三棱针飞快刺入十宣穴,乌黑的血珠从指尖涌出来。"你疯了吗?这时候还放血!"赵炳抢过除颤仪,电极板刚贴上胸口,孩子突然睁眼喊了声"妈"。 心电监护的波形渐渐平稳,徐登往孩子嘴里灌绿豆汤,"云南的见手青要用生甘草配..."话音未落,孩子哇地吐出带着血丝的黏液。赵炳盯着呕吐物里的未消化菌子碎片,"等等,这不是见手青!"他捡起块伞盖残片对着无影灯,"鹅膏菌!已经过了黄金抢救期..." 诊室里霎时安静得能听见雨滴砸在铁皮檐的声音。徐登的银针悬在合谷穴上方,"肝肾功能开始衰竭了?"赵炳翻出手机里毒菌图谱的手都在抖,"鹅膏菌中毒72小时死亡率90%,市医院都没有血清..." 孩子的呼吸突然变得又浅又急,监护仪的红灯疯狂闪烁。徐登突然冲向中药柜,陶罐碰撞声叮当作响。"水飞蓟120克,灵芝50克,绿豆甘草各..."他抓着药秤的手背暴起青筋。赵炳扯开急救箱,"先用大剂量青霉素维持...来不及了!"徐登把捣药杵砸在石臼里,"帮我按住他人中!" 药汁混着活性炭灌下去时,孩子开始喷射状呕吐。赵炳突然夺过徐登???针包,"足三里配合谷增强代谢!"徐登却按住他扎向百会穴的手,"现在刺激中枢神经会加重脑水肿!"两人的争执声惊动了门口围观的街坊,有人举着手机录像,闪光灯在雨夜里明明灭灭。 凌晨三点,孩子的尿袋终于有了淡黄色。赵炳看着化验单上的转氨酶指数,"肝细胞还在持续坏死..."徐登正用艾灸熏着肝俞穴,忽然说:"你冷藏室有没有注射用谷胱甘肽?"赵炳猛地抬头,"配合你的水飞蓟素?" 中西药混用的风险让两人吵了半宿。赵炳划掉处方单上三种可能冲突的药物,"你这是拿孩子当试药的小白鼠!"徐登把煎药机的温度调到85度,"屠呦呦当年试了380种提取方法..."话音未落,护士突然尖叫:"血氧掉到85了!" 黎明前的黑暗最稠密时,赵炳在显微镜下发现了奇迹——加了水飞蓟素的肝细胞培养液中,中毒的细胞膜正在缓慢修复。他冲出化验室时差点撞翻煎药机,"有效!加大剂量!"徐登却指着墙上的钟:"超过36小时了..." 第七天清晨,阳光刺破云层时,孩子尿检报告上的胆红素指数终于回落。赵炳的白大褂皱得像咸菜干,徐登的布鞋底还粘着碾碎的药渣。两人瘫在候诊椅上,中间隔着喝剩的半壶西洋参茶。 "你那水飞蓟..."赵炳嗓子哑得像砂纸,"提纯方法有问题。"徐登摸出根艾条当烟抽,"总比某些人把谷胱甘肽当葡萄糖打强。"沉默半晌,两人突然同时笑出声,惊飞了窗外晾衣绳上的麻雀。 霜降那天,医学院来了群参观的学生。穿白大褂的年轻人举着手机拍药柜里的蝎子干,有个胆大的女生指着墙上锦旗问:"听说两位老师救过中菌毒的孩子?"赵炳推了推眼镜,"那是多学科协作的成果。"徐登往紫砂壶里扔枸杞,"主要靠老赵半夜偷我的药方。" 学生们哄笑中,急救车的鸣笛由远及近。担架上的老人不断咯血,暗红色的血块染红了被单。赵炳的手已经按在颈动脉上,"肝硬化静脉曲张破裂...徐登!你的三七粉还有多少?" "早改良成喷雾了。"徐登晃了晃金属罐,"配合你的内镜套扎术?"赵炳给患者插管时突然笑了,"这次你先上?"徐登把喷雾罐抛过去,"尊老爱幼,您先请。" 玻璃门被风撞开,血腥味混着消毒水味在诊室里横冲直撞。老人喉间发出可怕的咯咯声,暗红血沫从气管插管的缝隙里喷出来,溅在赵炳的银边眼镜上。 "静脉曲张破裂超过五分钟了!"赵炳的镊子夹着止血棉,指尖能感受到血液奔涌的力度,"血压掉到70了!"徐登的三七喷雾罐咔嗒咔嗒空响,他转身踹开中药柜最底层的抽屉,"还有这个!" 一个青花瓷坛被摔碎在地,深褐色的药膏像凝固的血块。徐登徒手挖起一大坨拍在老人腹部,"白芨配海螵蛸,唐代军医用的金疮药..."话音未落,监护仪的警报声骤然停歇——不是好转,而是心跳归零的平直声。 赵炳的拳头重重砸在老人胸口,"肾上腺素1mg静推!"护士哆嗦着找不到血管,徐登的银针已经扎进内关穴,"帮我托住他后颈!"两人交叠的手掌下,老人干瘦的身体突然虾米般弓起,呕出半盆发黑的血块。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食道静脉压力降了!"赵炳的额发被汗水粘在镜框上,"准备套扎器!"徐登却按住他拿内窥镜的手,"等我这贴药膏成形..."话音未落,老人再次抽搐,套扎器的金属头在食道里划出血痕。 围观的学生们发出惊呼。有个穿破洞牛仔裤的男生突然举手:"教授说过可以用TIPSS分流术..."赵炳猛地转身,白大褂带翻了器械盘,"这里不是三甲医院!"徐登却眯起眼:"你说的那个什么丝,是不是在肝门静脉开洞?" 凌晨两点的手术灯下,赵炳对着B超影像比划穿刺点,"要是有DSA设备..."徐登正在蒸煮奇怪的药包,"华佗当年用麻沸散开颅,你现在连个造影机都没有?"说着把冒着热气的药包敷在老人肝区,"试试这个芒硝大黄热敷,或许能撑到救护车来。" 奇迹发生在破晓时分。当市医院的救护小组冲进诊所时,老人居然自己扯掉了氧气面罩:"我要撒尿..."满屋子的医学精英看着徐登递过来的夜壶,赵炳的白大褂口袋里还插着半截艾条。 冬至那天,诊所来了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他摸着鎏金袖扣打量混搭风的中西药柜,"我们集团打算投资连锁诊所..."赵炳正在给糖尿病患者换药,"现有设备只能做基础诊疗。"徐登头也不抬地捣着药杵,"祖传秘方不外卖。" 男人笑着展开企划书,"二位救人的视频在网上有百万点击,如果加盟我们..."他突然剧烈咳嗽,手帕上绽开暗红血花。赵炳的瞳孔骤然收缩,"多久了?"徐登已经捏住男人手腕,"寸口脉结代..." CT片插在灯箱上时,整个诊所鸦雀无声。赵炳用激光笔点着肺部阴影,"中央型肺癌,已经包裹住肺动脉。"徐登在药柜前徘徊,"白花蛇舌草加半枝莲..."话音未落,男人突然大笑:"早听说两位神医,果然..." 化疗药的味道和中药苦香在病房里厮杀。赵炳盯着不断恶化的血象报告,"骨髓抑制太严重了。"徐登把阿胶膏切成小块,"配上我的归脾汤试试?"两人第无数次争吵被心电监护仪的警报打断——男人发生了室颤。 除夕夜的雪落在诊所窗台。赵炳给男人注射完最后一支靶向药,"癌细胞还是在扩散..."徐登正在熬煮紫杉醇药汁,"《本草拾遗》里说东北红豆杉..."突然,男人抽搐着扯掉输液管,"让我死个痛快!" 正月十五的月亮滚圆。男人最后一次走进诊所,西装笔挺得像要参加宴会。"给我开点止痛药吧。"他笑着拍拍真皮沙发,"这套家具留给更需要的人。"徐登默默推过一碗琥珀色汤剂,"罂粟壳煎的,不伤胃。"赵炳在处方单上签字的手顿了顿,终究没写杜冷丁。 惊蛰雷响那天,男人的葬礼在南山公墓举行。赵炳发现墓碑前放着束罕见的冬虫夏草花,徐登的布鞋底还沾着墓园新泥。两人一左一右站着,像两个沉默的门神。 "要是早点发现..."赵炳的领带被风吹得翻卷。徐登掏出个油纸包,"他最后那天塞给我的。"展开是张泛黄的药方,右上角钢笔字龙飞凤舞:1998年6月,徐氏止血散与赵氏吻合术联合治疗犬类股动脉损伤实验记录。 记忆如暴雨倾盆。那年医学院后巷,穿白大褂的研究生和青布衫的赤脚医生为救流浪狗吵得面红耳赤。赵炳记得自己偷了实验室的缝合线,徐登想起对方翻墙送来退烧药。后来小狗还是死了,两人在解剖室熬到天亮,发现中药止血剂与显微外科结合的奇效... "原来是他把实验数据卖给药厂..."徐登的指甲掐进掌心。赵炳摘下起雾的眼镜,"所以我们毕业后一个被西医除名,一个被中医协会除籍..."二十年谜底揭晓时,山脚下传来救护车的呜咽,新的病患正在等待,而两个老对手的背影渐渐重叠在苍茫暮色里。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诊所招牌,徐登蹲在屋檐下熬膏方,陶罐里翻滚着深褐色的药汁。赵炳拎着CT片从里屋出来,白大褂上沾着碘伏的黄色痕迹。 "胃癌晚期那个老太太,"赵炳把片子插在晾衣绳上,"止疼泵都压不住了。"徐登往药汁里撒了把朱砂,"试试这个五石散,王羲之当年服的上品。"赵炳突然抢过药勺,"你他妈疯了?这玩意儿含汞!"徐登却笑起来,"总比吗啡强,至少能看见兰亭集序的幻象。" 两人在雨中对峙,药勺上的朱砂滴滴答答落进泥水里。远处传来鞭炮声,不知是谁家新生儿满月。赵炳突然松了手,"掺点我的镇静剂,能延缓毒性发作。"徐登摸出个翡翠鼻烟壶,"早混进去了,你这西医脑子转得慢。" 秋分那天,老太太在睡梦中离世。女儿送来幅刺绣,左边是听诊器,右边是银针,中间绣着"医者仁心"。赵炳把刺绣挂在中药柜和西药架中间,徐登偷偷在听诊器图案上补了朵三七花。 第一场雪落下时,卫生局的人来送锦旗。领导握着两人的手说了许多"中西医结合典范",临走前指着墙上的营业执照:"该换个正规名字了。"徐登往火盆里扔着艾草,"我看'济世仁心'挺好。"赵炳给领导递上热茶,"二十年前就注册过了。" 炉火噼啪作响,营业执照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注册日期赫然是1998年7月。喜欢聊斋新介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聊斋新介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