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其六】(1 / 1)

苻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甫一进门,他便化作狐型,动作轻灵地衔起那顶花环,叼至心上人身边,为她进行妆点。 苻黎抵着对方脸颊,模仿人间情侣那副耳鬓厮磨的做派,扬起下颌来回贴蹭,好让彼此气味交融沾染,再不可分。蹭着蹭着,他借势拱进了她的衣领缝隙,清而幽微药香充盈湿润鼻尖,于是他尽情嗅闻,毛发掠过肌肤,自然引发轻微瘙痒,白姑娘因此莞尔起来,眉眼弯弯,清丽无俦。 轻薄罗衫褪尽,她仰躺在花卉构成的斑斓艳彩中,胴体素洁如玉,对比鲜明。 倏尔一阵清风拂来,夹杂幼崽的嘤嘤叫声,洞府场景迅速变化,几只毛绒小赤狐聚在窝里相互依偎取暖,哼哼唧唧不休,苻黎手忙脚乱地挨个轻哄入睡,随后取来一件厚重氅衣,往帘帐之外的白裙女子身上披去。 他想唤她上床休息,然而话未出口,狐先愣住——他该唤她白姑娘吗?可是他们连孩子都有了,不应如此生疏。至于娘子亦或夫人,苻黎尚不适应这种人类惯用的称呼,他觉得他们之间应该存在更为亲近的爱称,譬如名字。 就在苻黎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白姑娘终于回首,一双黑眸清寒幽沉,俱是轻鄙意味。 那一道冷冷女声吹散了整个梦境。 ……原来睡了这么久。 并非是他不愿出门,实际上在偷盗翳珀事发的次日,苻黎便已前往镜山,期望能够见上白姑娘,不对,是恒渊真人一面,他无意辩驳解释自己犯下的过错,只想求她不要弃嫌。 似他这般品行不端的小妖,果然难入修仙者的法眼。 苻黎耷拉着尾巴,回到洞府抽抽搭搭痛哭一场,然后一卧不起昏睡过去了。 直至四季轮换,春风再绿杨柳岸,他总算从小窝里爬了出来。 然而绕着附近湖畔走了半圈,只觉山光水色里俱有她的踪迹,他对着溪流怔忡半晌,忽听远方遥遥传来几道欢笑之声,原是两只狐族同类正结伴嬉闹而去,大好春色中,上演一出筑巢求偶的本能戏码。 烂陀寺的老榕树精颇成气候,据说云梦大泽形成之初便已生长其中了,又精研医理,方圆百里的人畜妖怪染了疾害,都要找他治疗。 都说情不知所以起,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他唯恐自己跟着死死活活无休无止,不如干脆拔除病根,一了百了。 他左右巡视一番,终于在那屋檐角落处发现了一只五色羽毛的小鸟。 他的沉默反倒激发了好奇,翳鸟见状,紧紧尾随而去,一狐一鸟先后到了山巅处,却见那庞然树荫下置了一张茶案,案前坐着一名鹤发童颜的青年人,正在低头烹茶煮水,香意袅袅逸散于晴空。 磅礴流动的灵气昭示了其人身份,苻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随后上前老实交代病情,谁想支吾描述了一通,主治大夫还没发话,躲在枝桠间的翳鸟先行大笑起来: 话中嘲讽之意浓重,直戳他那缘木求鱼水中捞月的荒唐想法。 榕树精自然不知二妖之间的恩怨纠葛,待到打闹场面稍微平复,伸手捡了几颗瓜子喂给翳鸟,堵了他的嘴巴,方含笑道:“你是喜欢浣月那个丫头啊。” 可是苻黎的重点全不在此,他在心底反复默然念叨那三个字,只觉舌齿苦涩至极。 “既然喜欢她,又来此作甚?”榕树精又问。 然而相思岂有药医?无稽之谈,惹妖发笑,翳鸟乐得前俯后仰,结果竟被瓜子卡住喉咙,猛咳半晌,踉跄摔下肩头。 这个道理白姑娘曾经说过,苻黎懂得,可是施行起来格外困难痛苦,他拿这段不知所以起的情感毫 思及此处,求助无路的苻黎嘴巴一瘪,喉中呜咽一声,竟然委屈到原地抽噎。 沉吟片刻,他忽然道:“你若当真爱慕难舍……” “千年前,浣月在此处占得一卦,根据卦象所示,命中将历一场情劫。她身入半仙之境已久,始终未能得道飞升,近来忽然闭关复出,我想多半为此缘故。” “你若当真爱慕难舍,不如前往镜山西面的绿水镇,她常在那里行医,多见几面,自然能够纾解相思之情……兴许还会成为那个有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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