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帐翻开一面,笔尖悬停在纸上,犹豫再叁,迟迟不能落下。 就这样干耗了大半钟头,纸上依旧空空,仅有几条细碎短线,无法组成连贯字体。 在床上浑浑噩噩消磨了半日功夫,等她走出卧房时,居然已过晌午。 阮秋秋直勾勾看着空白书页,踌躇着不知如何记录荒唐。 如同引燃一线火花,怦然炸裂之后,满天余烬覆盖全身,形成斑驳颜色。 耳垂随即开始发烫,他的亲吻正如未灭的焰舌,哪怕只是稍稍回想,仍然可以灼燎周身。 从厨房接过一杯冷水饮尽,冰凉液体涌进胃部,让她稍稍获得清醒,于是打定主意先做点别的事情,以免胡思乱想。 而那张辗转两次的照片正摆在其中,阮秋秋没有费心私藏,而是一齐摆进箱柜里——她笃定安德烈不敢擅自闯入卧室翻查,虽然这本就是他的房间。 思及此处,阮秋秋忍不住又起了作弄心思:假使让他知道相片是被自己故意取走,会是什么反应呢? 值得庆幸的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种族壁垒深刻,这片大陆不乏异族结合,然而诞育子嗣的案列极少,天然的生殖差距阻隔了混血降生,因此无需担忧事后的紧急避孕措施。在阮秋秋接触过的同性中,有一部分格外青睐异族,仿佛形成了某种特定趋势,在体能长度与无风险的加持下,他们成为了最佳炮友选择。 但……她与安德烈算是这种简单的床伴关系吗? 阮秋秋不得不重新整理归纳,忽然留意到手中握着厚厚一迭,仔细数了数,居然累积了近百张。似是想到什么般,她翻开手账追溯日期,才愕然发现自己来到高兰已逾两月。 实在是太仓促了。 这份纠结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伴随安德烈的晚归,终于抵达至前所未有的高峰。 除了那夜检修电器,安德烈向来准时,是在哪里耽搁了吗? 无数猜想恰如蓬蒿恣意丛生,她一面毫无缘由的担忧揣测,一面孩子气般迁怒食材,不断按压锅铲,肉块被粗暴分割切碎,浓郁的酱料香气在高温中散发。 难道他是有意避而不见? 但这举动并不高明,晚间安德烈便会回来,届时又该怎样面对?总不能一味装睡蒙混过去,阮秋秋为此预想了无数种应对方案——可眼下对方压根没有回来,一切都化作了泡影。 而在愁与疑的交替中,她心心念念的蜥人同样被阴霾笼罩。 越是眷恋昨日缠绵,就越是担忧今天相处,经过整夜的转侧难眠,自然积郁了满腹烦躁,连一向适应的工作都变得难以忍耐,他总觉莫名饥渴,体内怪物时刻逼迫着要他奔去温暖所在,寻求一点甜蜜慰藉。 掌心传来阵阵麻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拳过度紧握,四指深陷掌心,好在尖利指甲早被削去,又隔着厚厚手套,不至于割破皮肤。 一阶一阶踏得虽是艰难,但安德烈心里到底是存了些不切实的希冀,盼着她的眉眼依旧温和如水,平静等候他的归来。 只这一霎眼的功夫,安德烈便莫名感到疲累,像是被剥离了浑身气力,张了张嘴,呼吸竟也显得滞塞。他扶住护栏缓冲许久,又强撑着拖动躯体,才浑浑噩噩走回居所。 茫然环顾周遭后,酸涩猛地攥住喉头,连同鼻腔乃至胸口,上下剧烈撕扯。 蜥人垂下头颅,牙关死咬,鼻息反而愈发粗重,山岳般的身躯轮廓剧烈起伏颤抖,呼出的热气却好似消散在极远处,在那莽莽暴雪之中。验证,她甚至不愿意见他了。 厨门被人拉开,油烟气息乍然四散溢出,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的声音柔柔落下,柔的仿佛挂在白云梢头,以至于安德烈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维持着僵硬姿态。 她原本想着,一定要使点小脾气,不需吵闹,但得表现出足够恼意,让安德烈以后别再随意晚归,至少跟她知会一声。 然而屋外的异常令阮秋秋放弃佯怒打算,贴着房门聆听半晌,只有沉寂作为回应,她赶紧推门而出,谁想竟瞧见安德烈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 安德烈这才确认眼前的真实,下意识朝那双温暖掌心贴去,他躲在防护外罩之下,声音含混而委屈:“有点累了,所以坐着歇会,没事的。” 两人姿势陡然间亲近无比,她尝试抚慰这只陷入莫名哀伤的大蜥蜴。 阮秋秋的手指掠过蜥人头上细密沟壑,围着后颅不断打旋,这能引发他的舒适放松。绕着绕着,她听见掌心下的呼吸渐渐恢复规律,于是轻轻开口:“还在不开心吗?” 灶火带来的食物油气盖过了她本身的暖甜,但安德烈并不在乎,他沉溺于如今的安心氛围。那些酝酿已久的腹稿统统作废,他哑声解释起来:“我以为你生气了。” “……我碰了你。” “那我昨晚就该生气,你把我的内衣都给撕坏了,讨厌的很。” 幸好她素来机敏,稍微回想一番,轻易找出了症结所在,“我刚才忙着热饭呢,你回来的这么晚,都等了好一会,菜也凉了。” 话音落下,她的腰身被外力猛然束紧,蜥人那双坚实臂膀终于环覆上来。 “骗人,你让我等这么久。” “今天是去外面巡视,以后不会再晚归了。”安德烈为自己的敏感多心而感到惭愧,羞于启齿真正原因。她若是知道了,一定会笑话自己的。 他点点头,视线飘向别处,“很大的雪,还要一阵才能停歇。” 安德烈当然不是污沼,他更接近于死寂火山,会在某个节点骤然爆发,将她汹涌吞没。 会不会有点恋爱脑?不对,明明还没和他谈恋爱。不对不对,为什么要设想谈恋爱? 雄性的干燥气息蔓延,隔着衣料,高热体温再一次燎动着她。 约莫是视线过于灼烈,紧密纠缠一路,阮秋秋不禁别过身子,脸颊晕开层层绯色,几乎染透眉眼。她低声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话音落下,安德烈就开始后悔——他本想进行夸赞的。 阮秋秋赧然似的掩去半张面孔,只露出明媚浅亮的褐瞳,朝他轻哼:“你也是。” “不知道呀,瞎猜的,看起来我是猜对了。”阮秋秋说着,眼尾翘起弧度,只觉这段对话分外幼稚,与他的行为一样,莫名冒着傻气。 说来奇怪,本该是场尴尬会面,毕竟情欲冷却后的清醒时刻最为难堪,可两人相处依旧暧昧,潮润黏稠的欲念充斥在表象之下,又被另一种怦然而青涩的悸动所取代。 气氛愈演愈烈,安德烈情不自禁向她贴拢,正要开口,忽然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焦味,沿着角落蔓延而出。 “——哎呀!菜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