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她踉跄着推开李承渊的寝房。 烛火映得纱帐半通明,少年蜷在床上,墨发散落枕畔,眉梢已隐约有了如同李帆那般的英气。 她在床边坐下。 “渊儿…”她声音发颤。 少年睡梦中蹙了蹙眉,无意识地翻了个身,露出枕边半卷《孙子兵法》,正是李帆去年生辰送他的礼物。 她俯身吻了吻他汗湿的额头,恍惚想起前日见他在演武场舞刀,青衫被风鼓起,竟有了几分大将军的模样。 “娘要去很远的地方…”她攥住他垂在床边的手:“待你及冠那日,若登上摄政王府的点将台,当知这天下…” 还未说完,喉间却已哽住。 听闻至此,沈知意已是泪湿罗帕。 原来圣上端坐九重,却独独对官媒试青眼有加,甚至将执掌婚牍的权柄握得极紧。 不过是因当年那道休书成了心病...偏要将天下姻缘都攥在掌心,方能稍慰爱而不得的癫狂。 李承渊的指节捏得发白。 “我要杀了他。” 他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 焦芸睇抬手捧住他棱角分明的脸,触到他下颌新冒的胡茬。 “渊儿…他终究是你的血脉至亲…” 话音未落便被截断:“我的父王唯有李帆一人!从前是,现在是,永生永世都是!” 她望着眼前这个已生得肩宽背阔的青年,焦芸睇眸光闪烁。 她不知将真相和盘托出是对是错,更不知教他恨上生父,尤其那人还是圣上,究竟是劫是缘... 可她清楚,自己能活到今日,全凭胸口这团为李帆而燃的业火。 待仇人血溅金銮那日,她便可含笑瞑目。 “可娘娘…”沈知意忽然开口,尾音被喉间涩意扯得发颤:“您当真要让报仇二字困缚终身么?” 她强撑着扶床起身,每一步都像在拔起扎进血肉的针。 卷边的毡毯突然缠住绣鞋,她踉跄着栽向虚空时,李承渊长臂一伸将她捞进怀里。 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色:“劳烦李大人,扶我过去。” 沈知意在他搀扶下缓步挪至焦芸睇身前。 “民女沈知意,不过一介官媒。”她福了福身:“本无资格置喙娘娘私事,只是…” “李大人为寻您,可谓穷尽心力。他坚信终能与母妃重逢,是以在官场斡旋筹措,遍托各路人脉打听您的行踪。直至听闻贸易节或有您的踪迹,堂堂摄政王,竟放下身段四处求人,只为求得一张贸易节通行令。如今好容易得见娘娘,您却要与他说这些…” 沈知意望着焦芸睇骤然睁大的眼,听见自己声音里混着疼意。 轻咳数声,继续道: “我与娘娘同为女子,家母自小教诲,女儿家唯有把命数攥在自己掌心,方能在这世道立住脚跟。原以为娘娘历经沧桑,必能活成自在模样,织羽国香料行的东家,何等鲜亮的新身份?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亲手挣来的人生更值得昂首?” 她顿了顿,声线渐软:“民女虽不谙情事,却也知晓,若那人泉下有知,定不愿见您被仇恨迷了心窍,终日用刀尖舔血,连与亲生骨肉相聚都透着刺骨寒意…” 焦芸睇闻得此言,泪如雨下。 这许多年来,她咬碎铁牙往肚里咽,谁曾看透她强撑的意志? 谁又曾温言软语,拂去她心底十年未化的冰? 沈知意缓缓福身。 “方才言语,皆是知意掏心窝子的话。我虽没经娘娘这般大风大浪。可作为官媒,见过的恩怨情仇却也不少。原不该揣度娘娘心思,更不敢说能共情娘娘的苦…” 她喉间哽住:“只是望李大人能与家人团圆…我娘亲走得早,故我深知没了至亲是何滋味…” 一滴清泪已从眼角滑落。 正在焦芸睇怔忪间,院外忽起金铁交鸣之声。 李承渊旋即夺门而出,只见暮色里掠过一道紫影... 谢榕屿?! 他如何寻到此处? 沈知意扶着焦芸睇跟出时,正见谢榕屿手中玉骨扇“啪”地合拢,分神之际,被阿雅的短刀划破左肩锦缎。 然而他望向沈知意的瞬间,眸中痛楚尽散,踉跄着扑上前,眼尾泛红:“终于找到你了…” 焦芸睇陡然变色:“糟了!阿雅的刀上有麻痹散!” 她一把拽住谢榕屿往屋内拖:“快随我来!阿雅,还不快替他包扎伤口!” 阿雅撇嘴将短刀甩在脚边,极不情愿地扶住谢榕屿胳膊。 那厢沈知意刚要跟上,腕间忽的一紧,谢榕屿侧身攥住她:“莫要再离开我半步。” 李承渊面色一沉,长臂将人扯开:“你如何得知此处?” 谢榕屿倚着廊柱冷笑:“摄政王不也在此?” 他眼神渐渐涣散,却仍死死攥住沈知意的手腕。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喧闹呼喊:“沈知意!三弟!你们在吗?!” 李承渊不耐地低咒一声:“又来了…” 他狠狠剜了谢榕屿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惹祸精”。 随后夺门而出,正撞见谢二小姐的轿辇。 “谢二小姐?” “李承渊?你如何在此?可曾见着沈知意和我三弟?” 李承渊暗叹这姐弟俩如出一辙的急性子,冷冷斜睨她一眼,将下颌往屋内一扬。 谢二小姐眼前一亮,转身朝轿辇唤道:“快些!找对地方了!” 轿帘掀起时,只见一名身着锦衣华服的异邦男子款步而下,腰间绿松石佩饰随动作轻晃,眉眼神采间俱是贵胄之气。 “何人在我院中喧哗?”焦芸睇拂袖而出。 待看清那锦衣华服的男子,花婆与阿雅亦面露惊色,三人竟同步行起织羽国大礼:“见过王子殿下...” “王子殿下?!” 沈知意扶着门框轻呼,因太过震惊而踉跄,被李承渊横腰抱起时仍盯着那异域男子。 他沉着脸将她往屋内带:“王子与你何干?伤还没好莫要乱跑!” 屋内传来谢榕屿的叫骂声,他瞪着李承渊怀中的沈知意,眼底似要喷出火来。 踉跄着便要上前抢夺沈知意,却被谢二小姐一个箭步横插身前:“你给我坐下!好端端怎的挂了彩?谁敢伤你?!” 阿雅垂眸擦拭短刀,指尖掠过刃口细纹:“是我。”喜欢良缘策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良缘策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