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甩了甩沾满雨水的长尾巴,准备转身离去:“那小子醒了,你好好想想如何借他的手处理这事吧。”
鬼主朝他客气一点头:“不劳费心。”
冷雨将卞章州肩头骨缝里的血渍清理干净,滑腻腻地从伤口里淌过去。每当有水流滑过时,梦里林屿朝他索命的影子便淡一分,噩梦也轻一些。
当真是应了“剖骨洗髓”四个字。
卞章州睁开双眼,眼前虚影重叠,看得人也神识恍惚。
“醒了?”
卞章州抬眼向上看,入眼果然又是那袭白袍,他控制不住挣扎着往后退。
“既然醒了,也别急着装聋作哑。”鬼主俯下身子,一把掐住他肩膀上的伤口,落在他耳边的话音极轻:“事还没办完呢。”
卞章州疼出一身冷汗,颤抖着咬牙:“什、什么事?”
“你与睐山众人受青痕病迫害,真是吃了不少苦头啊。”
鬼主一只手轻挑起他一缕发丝,脸边有疾风过,那发丝便断了个利落干净,发丝在鬼主手上凝成一张符咒,上头用朱砂写着不知名的咒语。
“我不忍见这疾苦,去都烧了吧。”鬼主轻缓地将符纸递给他。
卞章州瞳孔骤缩,颤抖着将符纸接过来。
山涧无虫鸣,时而一两声鸟啼,也是万分凄厉。世间淡彩,偶有透过云层的薄薄昼光,像偷窃来的一点点白。
雨还是下,细细密密的,不听劝。
清平堂里也是一片寂静,地上几滩半干的血迹显得狰狞,昏倒在地上那人正慢慢转醒。
强盛猛烈的神力几乎快把这副躯体撕碎,连带着五脏六腑俱裂,体内裂损的内脏混杂在一起,被未平息的法力灵气横冲直撞一通,最后咳出不少带肉的血块。
若是普通凡人,疼也该疼死了。
偏偏被自己那如海阔的神力吊着气,想死也死不了。
顾淮音睁开双眼,一口气被她喘得断断续续。
她从没像现在这般恨过自己法力无边。被自己折磨死的,古往今来的神仙她恐怕是第一个。
她忍着剧痛勉强撑起身子,虽然已经没力气去思考,但能感受到神力加持下耳目焕新。
往四周望了望,能看见周围灵气稀薄,聊胜于无。连个鬼都不愿意过来。
顾淮音无奈皱眉,下意识往床上看了一眼,只见一团盈盈亮光聚在林疏桐身上,好似活物。
刚强撑起来的身子顿时脱力,顾淮音整个人猝不及防砸在地上,将她砸了个死去活来。
那是什么?
是魂魄么?
可是林疏桐不是已经……怎么会呢……
顾淮音没顾上疼痛,挣扎着重新爬起来,半倚着跪坐在床边,细细用目光描绘林疏桐的轮廓。
顾淮音脸上一片茫然,脑子里好像被泼了一瓢铁水,轰然炸开了。伴随而来的不是惊喜,而是绝望。
林疏桐身体里的,确实是她的魂魄。
但这就是一具尸体,林疏桐也确实是死了。只是灵魂禁锢其中不得解脱,还要承受肉/体上的痛楚。
脑子里像是百十来把钝刀锈铁划过,最后在顾淮音灵台上凿出个物件模样。
固魄!
她颤抖着把林疏桐从床上轻扶起来,一手捂住她腹部伤口,将人抱在怀里,逼着自己将她手腕上的那根细手绳取下来。
果然,原本聚在林疏桐躯体里的灵气飘散开,像是终得解脱,毫无留恋般,顷刻便淡得不见影踪。
本是稳固神魂,去疾消灾的灵物,却成了囚禁魂魄,使其不得解脱的器皿。
方才勉强稳定下来的周身神力,被剧烈的情绪起伏冲溃,体内激荡。周身气息紊乱不已,顾淮音双手紧抱着怀中人,神识在无边无际的痛苦里重新陷入黑暗。
睐山里十年罕见一场的大雨终于停了。
悄无声息,雨过湿气重,仲夏里,泛上来的地气里竟夹杂着沁骨的寒意。
不过这从地底下涌上来寒意还没到盛头时,便被一把无端大火强压下去了。以往依靠睐山而建村落茅屋,在流火里错落成了一簇簇迸裂着的炉灶。
整座山像是烧沸了,周围到处都是水汽,潮湿氤氲。
明明才下过那么骇人一场大雨,既水火不容,又是怎么能容忍这样厉害的火势呢?
这太蹊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