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守君勉强起了身,顾不得拍落身上灰尘就向几尺外躺在地上的马走去。可惜那马没有这么好命。
这马早就僵硬不动了,两条腿被砸断变形森白腿骨从伤口中横插出来,背脊上是被利石划开一道道深不可查的口子,然而真正致命的是腹部,被尖锐的木桩直直刺穿。
血流满地,眼睛被眼前惨状刺痛。
可惜江守君是个木讷的,没打算更没气力把它埋葬了,只能勉强走过去将它未得瞑目的眼睛合上。
悬崖陡峭,旁边无路可以上去,恐怕唯有绕过面前的林子方能找清回去的路。
他知道此地不能久留,或许就有相隔几里外的野兽闻见血腥正往这里赶来。于是抬腿扎进了无垠的山林里。
林子树木杂多,密不透风,不见天日,可谓渗人。
大约是久驻看马的缘故,他现在看什么都是猩红一片。好容易从如盖的林子里走出来,面前密密麻麻的灌木林里竟还有口水井。
正巧嘴里干渴,江守君欲俯下身子去用手够井水,夜中水色深如墨玉镜,将他的倒影悬在水中。
身后是天上圆月。
忽而察觉不对劲,哪曾想,再往向水中月时,只一眼就将他吓得魂不附体、冷汗涔涔。
才是皎洁高悬山顶的明月,骤然黑云四起,恍惚间被染上不寻常的血色架空于苍穹之上,方才所见猩红原是月色所致。
更诡异的是,井水中模糊朦胧的圆月竟然浮现出五官,依稀可辨“凤眼”,“朱唇”……江守君没敢看下去,那张脸正勾起嘴角对他笑。
他惊叫出声软了腿倒在地上,不敢再看。身上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瘫在井沿边止不住大喘粗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一阵的山风吹过来,林间新叶如悬着的帷布般猎猎作响。
忽而耳边被人轻呵了一口冷气。
风声停住,周遭如静。
全身止不住的颤抖,江守君捏住袖口的手心盗汗,只能勉强迫使自己不叫出声来。
耳边隐约银铃声清脆,好似伴随步幅一动一摇,在寂寂夜里尤为突兀。
忽然手腕一凉,被一只纤细如柔夷的素手轻轻握住,将他的手腕从脸前移开。江守君屏住呼吸瞳孔轻颤,对上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他大骇!
心脏剧烈的收缩让他难发出其他动作,发不出声音,身体每一寸都麻木得不受控制,只得保持这个进退维谷的姿势。
这物顺着他的手腕抚摸过他的臂膀,攀附在他的肩头,最后指尖在脸上轻触。随即就要欺身压上来。
“放肆!”江守君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吼了一声。伴随大幅的动作将这物推开。
腰间官印掉落在地上“哐当”一声让人听得并不真切。
不知为何脸上还欲纠缠的手窦然一僵,却是很识时务放开了手,又从善如流的把他的官印捡起来。
那物身上黑气愈发浓重,后退几步突然跪伏在地上不断发出类似凄苦的呜咽声。
什么都没有的脸皮上从五官的部位流出一痕痕的血迹,错落的滴在地上,渐渐形成一滩血水。
江守君胸口还在大幅起伏,看见眼前情景更是又惊又惧,或许还带了点不知所措。
呜咽声愈演愈烈,仿佛喉咙被锁住。可偏偏没有嘴,什么都吐不出来。身形扭曲地伸出一只手来,指了指嗓子,最后蘸着血迹在地上画,最后勉强能看出写了“冤”字。
江守君捂着胸口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思考中大概也明白了七八分。这鬼识得官印,也不知因何枉死沦落在这山野间向他申冤。
于是用着听起来不那么慌乱的嗓音道:“你有何冤?既说不出话便写与我看罢。”
那女鬼显得局促起来,伴随身体的抽搐场景愈发诡异。好一会儿,才又用血水写下斜斜扭扭“商如娴”三个字,指了指自己。
江守君收拾了下自己惨状,大抵是知道这女鬼不会贸然伤他,于是心中稍定,却也不愿作声。
随后一人一鬼便再没了动静。
夜深寂寂,血月泠泠。冷风只是稍微刮过耳廓便能使人心中生畏。
越是寂静的时刻时间流淌得越是缓慢。江守君知道对面那位正在死死盯着他,他不敢抬头,于是地面上的血字几乎要被他盯穿。
深呼一口,终于鼓起勇气对那女鬼说:“此地地处朔州,正巧在下与当地官员私交甚好,商姑娘若是不便相告,不如等在下回城后启明朔州刺史陆寅,定还姑娘公道。”
又不知触了这女鬼哪片逆鳞,炸了毛似的十指抓挠着地面,发出窸窸窣窣刺耳的声响,看样子痛苦不堪。
好一会后,又毫无预兆开始苦笑起来,商如娴止不住地摇头。
江守君眉心直皱,用袖口擦了满额细汗。
笑声凄厉。商如娴狠狠一把抓住他的手,黑雾四起裹挟这空中血腥气将两者容纳其中。江守君窦然间感觉身体悬空,又是熟悉的失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