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域彼此互通, 并不受限于人类所冠以的名称, 跃入水中,沉渊的魂灵是否可以感知到彼此, 奔赴对方?昆姝很想抽烟,在极力忍耐着,这具身体在世间已留下许多肮脏痕迹, 面对满地狼藉她无从下手清理, 深感无奈,只好尽可能减少污染。天亮了, 小房间四四方方的窗景发生变化, 日光明亮,万物可爱, 一切崭新美好得不似人间。山里的客栈都由木板搭建, 模仿傣族吊脚楼, 倾斜的山坡上支起无数根木头找平地面, 防水防虫, 只是隔音不太好, 夜间墙那头床板上辗转的声响都异常清晰。收拾好背包,昆姝听见楼下已经有人在吃早餐, 说来时路上非常多蚂蟥,很多人防护不到位,被噬咬得鲜血淋漓。她背上背包,准备离开房间,房门适时被敲响。本能侧身快速躲到墙后,手下意识伸向腰间,找枪,却摸了个空。门外人小声喊着“姐姐”,她神经缓缓松懈,反应过来,这里只是墨脱山中的一个小客栈。打开门,正对上昆妲一张笑颦如花的脸,“我来叫你起床呢,你已经起了呀。”从来受尽宠爱的孩子,面对信赖的人,说话的时候,身体会不自觉前倾往人身上靠,半倚半抱,搂着人胳膊软绵绵撒娇,脑袋蹭在人肩膀,“走吧,我们下楼去吃早餐,吃完就出发。”她被照料得很好,几日跋涉,发间和脖颈依旧散发出淡淡的甜蜜香气,柔软乖顺一如幼时,靠近摇篮时,便会咿咿呀呀伸出手,要抱抱。但对昆姝来说,还是不太习惯。她从来克己保守,防备心很重,难以适应这般毫无保留的亲密。“猕猴桃在楼下等我们,老K都吃了一大碗手擀面了,老板娘做的面特别好吃。”昆妲叽叽咕咕说着话,从走廊绕到楼梯口,楼道狭窄不足以二人并肩,昆姝得救般抽出胳膊,手搭在她后背,轻轻朝前推,“下楼,慢点。”昆妲还是不住地扭头,“我昨晚跟猕猴桃商量过,那笔钱你既然不用,我们正好拿去交房子首付。你住回你的房间,我住回我的房间,你跟我们一起还房贷,好不好?”“小心看路,别摔着。”昆姝扯了她一把。“好不好嘛!”昆妲跺脚。昆姝笑,“赵姨现在那么有钱,一套房还买不起啊。”昆妲说那不一样,大人的钱是大人的钱,她们要自己买。“反正你要跟我们一起还房贷。”昆妲嘟嘟囔囔。吃过早饭,上路前,昆姝再次为她们装备防护,手腕脚腕处缠上保鲜膜,防止蚂蟥钻入。经过昨天,老K也不敢大意,有样学样,整个小腿都包缠起来。与客栈其他徒步者不同,她们走的反方向,双方正好交换路况信息。心中大致有数,再次启程,路上又是一番新气象。穿过大片的芭蕉林、阔叶林,海拔攀升,平坦开阔处可以看到很多珍稀的高山植物,株形矮小,匐地而生,花朵精巧艳丽。路上还遇见专为此而来的科普杂志编辑和植物学家,好奇上前围观,听他们以各种专业名称介绍植物,脸上的喜悦和振奋非常感染人心。人活着,是得有信仰的,信仰可以是任何,使其坚定、执拗、狂热,不惧危险一往无前。中午休息,席地而坐,在山坡上吃客栈里买的干粮,闲聊,谈及信仰,老K说:“我的信仰就是回东北老家找个媳妇,踏踏实实过日子。”江饮说那我的信仰就是赚钱,赚多多的钱给妃妃花。“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信仰。”昆妲低下头颅,手指摆弄地上的小石子,把它们圈成一个圆,“我想要一家人团聚。”“你呢?”昆妲抬头看向姐姐。“我没有信仰。”她说。浮华大千游荡归来,小半生的喜怒哀嗔都焚烬,再也没有任何事能激起她心中的波澜。倘若对这个世界一切都觉得没意思透了,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她从小养尊处优,即使后来家境败落,赚钱的本事也没有丢掉,好日子坏日子都过过,享受的富贵和承受的苦难几乎对等,黑的白的,见得越多,越是觉得没意思。花花世界擦肩而过,没有一丝动容。人终其一生需要对抗的,是自身的麻木和无趣。疲倦,只觉得疲倦。和衣而卧在湿漉的青草地,昆姝闭上眼睛,这种疲倦并不能以睡眠和休息来抵抗,她内心空寂,如冬日荒原。睡梦中,见到甲板上吹风的陈默,穿一件棉麻质地的新中式褂子,轧染长裙,花纹精致繁复。走近,她长发用一根素簪盘起,标准的鹅蛋脸,虽是中泰混血,却遗传妈妈更多,充满温婉东方美人的独特韵味。“我在等你,特地打扮过。”她微微低下头,右手抬起轻抚黑发,一如从前的温柔沉静。再抬起头,她唇角添了些少见的羞赧笑意,“好看吗?”傻傻点头,说“好看”,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视角诡异,似是梦中人,也是旁观者。场景再一变幻,是凤凰路八号的小花园,热烈丰盛的夏季,除去肆意生长的植物,四周空空荡荡,不见一人,心中莫名恐慌,持续的钝痛自心口蔓延,四肢僵硬不能动。努力起身,花园中跌跌撞撞行走,推开厚重的别墅大门,却见一家人整整齐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