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饮轻哼,“不告诉你。”“要拍照吗?”昆姝努力找话,“我带了相机,后备箱有三脚架,要去拿吗?拍一段。”江饮抿唇,犹豫几秒,最终点头,“拍吧。”昆姝展颜,“我开夜车,就是想让你们看星星,最近天气很好,再往深处走,下雪的话也许就看不到了。”江饮跟随她来到车后,看她打开后备箱翻找三脚架,不咸不淡“嗯”了声。“之前她跟你说到哪儿了。”昆姝果然有目的,“在理塘,其实我没听见你们说什么,我没有偷听。”江饮先不吭气,等三脚架拿到手,口气凉凉,“说到韭菜盒子,说你一个大耳瓜把她掀地上,说你真的很爱扇人。”第 100 章 命轮2.0(5)时间打磨掉她身上锋利的棱角, 江饮猜想,如果是七八年前的昆姝,面对如此嘲讽, 多半不会忍耐。三脚架支在马路边的小坡上, 江饮为昆妲调试好相机,回头看,昆姝正靠在车门边抽烟, 车灯照在她的脸上, 半明半暗, 幽魅如魔,危险而神秘。有同为自驾进藏的旅人上前搭讪, 妄想一段旖旎艳遇,她偏脸吐了口烟,牵动唇角, 发出低低嗤笑, 老K和同行另两名青年下车,一言不发围拢。都是刀尖上舔血的亡命之徒, 三个壮汉架着膀子站那, 姿态散漫,气势却骇人, 对方赔笑着退后, 道声“打扰了”, 转身回到自己车里。“可恶啊, 让她装到了。”江饮两手叉腰站在山坡上。昆妲扶着她肩膀笑, “你害怕啦?”“才不是。”江饮犟嘴, “我又没做亏心事,做亏心事的人才害怕。”昆妲弯腰看相机, 江饮默了片刻,想起昆姝几分钟前跟她说的话。“她说对不起。”江饮将昆姝原话复述:——“我不是一个好姐姐,她理应恨我,却还是没有,我想起她的时候,更多愧疚。”——“她总是这样,对我没有防备,嘴上说讨厌我,却还是一次次奔向我。”情绪激动时,她们互相赌咒,歇斯底里大骂,恨不得对方去死。昆姝喜欢摔东西,家里的花瓶、碗筷甚至桌椅板凳全砸个稀巴烂。昆妲不喜欢破坏,她已经领略到生活的艰难,对物质非常珍视,总是在争吵后跪在地板上流着眼泪收拾。瘦弱的女孩低低悲戚质问,“为什么要砸东西,你为什么要砸东西,你要打要骂,冲我来就好了,为什么要破坏我们的家,这难道不是你的家……”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昆妲忽然没了拍照的兴致,她在山坡上挑选了块地势稍平坦的地方坐下,“每次我们吵架,受伤的不是我,也不是她,而是妈妈。”女人病歪歪坐在房间,听屋外激烈地打砸、咒骂、哭喊,却无能为力,只是默默流泪。她不止一次想过死,放过她的一对女儿,让她们解脱。“那时我们生活已基本步入正轨,我有自己的工作,挣得不多,但生活充实,昆姝每个周末回来与我们团聚,妈妈打理她的小院子,身体状况逐渐好转。”“但昆姝每次回来,我们都要吵架,我暗暗告诫自己,下次不要跟她吵了,随便她说什么,只当没听见。可她总有本事挑起我的怒火,我那时或许太年轻,忍耐力不够,控制不了自己脾气。”她们都忽略了母亲。曾明艳动人的红玫瑰,枝干萎缩干瘪,花瓣脱水,失去了颜色。一开始,白芙裳希望昆姝能多多回来,全家人围在桌边吃饭,说些各自在外遇见的趣事,其乐融融,多好。但昆姝的回归总是带来争吵,身份尴尬,白芙裳告诉自己不能偏心,两个女儿都很不容易,她不能站队,只好躲进房间里,选择逃避。后来她希望昆姝别回来了,又很清楚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内心矛盾、愧疚,常常去教堂忏悔。再后来,她放弃干涉她们的一切,注意力更多放在自己身上。她不能适应东南亚城市的天气和饮食,总是怀念过去,梦中与爱人幽会,像一株死去的植物,长久地、静静地躺在房间,或独自在院中发呆,甚至出现幻视幻听,几乎与现实完全脱离。昆妲说:“我发现妈妈总是自己跟自己说话,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我不懂,于是告诉昆姝。我们难得没吵架,昆姝回家后带妈妈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诊断妈妈患上妄想症。”“给她开的药,她偷偷倒进马桶冲掉,我监督她吃下去,她转头就去卫生间呕吐。我不知道她幻视幻听到了什么,但显然那是能让她感觉快乐的人和事。”“我听到她喊赵姨的名字,对着空气挥手,说赵鸣雁你过来,给我捏捏肩。要么就是在房间里笑,小声说话,听不见说的什么,但能感觉到她心情很好,是与人调情耍闹的轻快语气。”“我觉得那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治疗方面,比较随意,她不想吃药,也不强迫她。可她病情越来越重,有次偷跑出门,差点被车撞。”昆姝归家,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隔天就把白芙裳送进精神康复医院,强制治疗。“住院期间,我和昆姝去探望,她不愿意见我们,我单独去,她也不见。在医院治疗三个月,昆姝把她接回来,当晚她在浴缸里割腕。”江饮心脏骤然一紧。头顶浩渺星空,脚踩坚实大地,她脊背发冷,如坠冰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