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送陆初梨上下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烫着一头波浪卷发,单眼皮下的瞳孔又黑又亮,那双眼睛一望过来,陆初梨就知道她又要说点什么。 “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喏,比你高一点点,哎呀你们女娃娃,一个两个就是太瘦,怎么也不长肉,看着糟心。” 起初的时候,陆初梨还会在后排附和着笑笑,到后面,她就连嘴角都扯不起来了。 那是长久待在舒适圈落下的后遗症,在陆初梨的世界里,左思右想,全是陆承德的身影,因此在面对变化的时候,她内心的不安化成尖刺,又不能向外人展露,烦躁几乎占据她的脑海,硬生生卡在器官里,不上不下。 车身平稳地前行,陆初梨闭眼时,又忍不住想起那天的事情。 她故意开灯,在房间内制造出暧昧的声响,陆初梨在床上一边想象那人呆怔的模样,一边忍不住笑出声。 那一刻,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胜利感。 陆初梨洋洋自得,就当她以为陆承德会就此让步的时候,他又逃了。 赵阿姨是她家里经常来打扫卫生的那个。 “妹妹,饿不饿?吃点东西?”赵梓兰见陆初梨回来,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笑眯眯地盯向她。 “是呀,他说最近忙,身边也没个熟悉的人,叫我来帮忙照顾你。”她停了一停,从一旁拿出几个水果打开水龙头冲洗着:“妹妹你先去歇会儿,我给你切点水果,哎呀,这个芒果挺大的,看着就甜” 现在该生气吗?气他作为大人,可以肆意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又把她留在这个家,一个人,这和小时候她被关起来有什么区别? 越想,体内的怒气就越上涌,此时所有的东西都变得碍眼,陆初梨走向桌子,双手狠厉地一堆,上面摆着的东西顷刻间四散落地,发出的沉重声响杂乱无章,非但不能抚平她的怒火,反而愈演愈烈。 陆初梨忍了又忍,好半天才冲门外道:“没事赵姨,我不小心把书碰到了,我捡起来就好。” “不用,我自己就行。” 而陆初梨也渐渐冷静下来,她缓缓趴在地板上,从床板的夹层掏出一部手机,那是她找徐州帮忙买过来,用来监视陆承德位置的手机。 以前陆承德睡眠不好,在医院有开安眠药,后来剩下的一些,现在也被她悉数喂给他。 春苑小区原来你在这里吗?你搬出去住了啊,为了躲我,就那么不肯正视你自己吗?陆承德,回来,回来 如果你不回来,只好我来找你了。 陆承德睁开眼,那眼瞳里的红血丝像是一条条线虫,紧紧贴在他的眼白上,是有些可怖的样子。 这是他选择躲开陆初梨的第叁天。 不敢去看她那双不再躲藏爱意的眼睛,他真怕自己会把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陆承德摇晃地站起身,窗帘被他大力拉开,清晨的微光扑进来,想要给他一个并不温暖的拥抱。楼下已经有不少行人或静或动,他们都走着自己人生的路,只有他,迷茫且无力。 时间太早,陆承德也睡不着,趿着拖鞋来到卫生间,从镜子里面看去,他觉得自己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就好像眼睛看到的是一具容器,而他本人或许在地下,或许在天花板,睁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紧紧盯着这容器的所作所为。 没有女孩身上的气息,没有她散落在各处的发丝,也没有她欢快的脚步,没有,什么都没有,就仿佛那所有的一切从未存在过,那些美好的,伤心的,一起走过的日子,从来没有。 洗手间的灯管闪烁了下,他重重闭上眼,再睁开时,他从那斑驳的镜片看见站在他身后的人。 是我对不起你,茗月,可是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叁十多岁的男人哭着,泪水砸在盥洗盆上,又被水龙头落下的水流冲走,可它带走的只是无用的废弃料,真正的不堪还站在那,仍在源源不断制造痛苦。 那只不过是他晚上回来,随手挂在衣架上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