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片雪花带走吴婷翠的生命时,今年就似乎不太好过。 生病这种事在陆承德看来,明明是常发生在陆初梨身上的,所以当他强撑着沉重的身体起身时,还觉得只是没睡好。 陆承德手撑在桌上,眼睛盯着热水流向杯口,那道浅薄的热气飘散,竟模模糊糊像是女孩的侧脸。 于是陆承德连忙关上水,他心里暗自懊恼,又觉得头实在是疼,疼着疼着,他就又开始想起那天的事。 与其说是无言,不如说是陆初梨的态度有那么些冷淡。明明还是笑着叫他爸爸和他说话,陆承德却总是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悄然改变,可他连抓住这点线索的痕迹都不曾有。 是还在生气吗?如果是气他没保护好她妈妈,他无话可说,可偏偏是一句他不懂的:抢了妈妈的爱。 这些字符被一个个拆解,隐隐约约的,陆承德似乎真的能窥见一抹话语里掩藏的真相。 陆承德看着接满水的杯子,上面水波荡漾,热气还在往上冒着,却是再也组不成那个侧脸。他不禁开始怀疑,刚才所见的影子也不过只是他的幻觉罢了。 他闭上眼,脑海昏昏沉沉的。 肉体撞击地板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陆初梨尚在困顿的灵魂被一整个震颤,她吓了一跳,并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回应,陆初梨往前走近几步,眼瞳也逐渐适应过来,于是她看见,那个总是身姿笔挺,笑着叫她宝贝的男人,侧着身倒在地上。 看清的瞬间,陆初梨呼吸一滞,她急忙跑过去想扶陆承德,触到的却是滚烫的肉身。 那一刻,她开始害怕了。 棺材被几人合力埋在地下,谈话声如细蝇小虫,在耳旁絮叨个不停,陆承德一转头,那声音又倏然低下去,消失不见了。 “陆承德,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啊,你再孤苦一个人下去,你妈在地下也不放心啊!” “你可怜可怜你妈吧!她在的时候就老念叨你,怕你孤苦下半辈子,你要如何呢?陆承德,你到底要如何呢。” “爸爸。” 陆承德下意识地蹲下身去适应女孩的身高,可他刚平视着她的瞳孔,女孩又在他眼里变高,她倒退一步,向着不知名的远方跑去。 * 他这是? 头疼,还是头疼,陆承德“嘶”了一声,从被子里掏出手摁向太阳穴。 陆承德动作一顿,他看向旁边,女孩的脸色憔悴,头发散乱,正迷茫地趴在床边,是被他惊扰醒来的样子。 “你感觉怎么样?好点没?” “头还很痛,唔,你来瞧瞧。” 不再是有镜片的阻隔,而是两双眼睛纯粹的对视。 陆承德还没来得及说话,身体先做出反应——他拉住女孩的手腕,将她又拽了回来,只是他刚醒,下手没轻没重的,陆初梨也是没反应过来,摔在他的腰上,引得男人一阵闷哼。 “对不起对不起!” “干嘛拽我。”陆初梨冷冷地说。 “哦。”陆初梨想爬起来,可那双手还抓着自己的手腕,丝毫没有要松开的迹象。 陆承德脑子还迷蒙着,他嗯嗯两声,又不说话了,陆初梨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意思?”陆初梨干脆不动,就躺在他的腰上,隔着一层被褥。 我才是不开心呢。陆初梨心想。 陆初梨静静听陆承德说话,也不搭腔,也不打断,目光盯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算话吗?不算话了,撒谎的坏孩子。” “没有,你想什么呢。”她干硬地解释, “就有。” 他看上去并不好,至少从这一长段的话来看——陆承德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好像喝醉的人胡言乱语,但还保留着一丝神智。 是了,爸爸才失去奶奶,爷爷的唠叨又在无形之中给他压力,在这时候他自暴自弃地告诉她妈妈的事,又看着女儿疏离的样子,他怎么会好过呢。 她的爱重要吗?当痛的人只有她自己时,那便一点也不重要。 男人一怔,陆初梨裸在外面的手冰凉,而他很烫,想要将她融化的那种烫。 很暖,还有陆承德身上的气息。 可陆初梨却不想动了,她窝在温暖的被窝里,旁边是陆承德,这仿佛就是一个温暖的陷阱,在叫她不要逃离。 现在呢,现在也没关系的,爸爸生病了,陪在他身边是应该的。 烂在肚子里也可以吧,不去祈求他的爱就可以了吧,不然她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陆承德笑笑,也侧着身看她。 “什么啊。” “没有不理你啊。” 陆承德又开始感到困倦,可能是因为心事落地,也可能只是单纯的说太多话觉得累了。 还记得你八岁那会儿吗?那次是你生病,当时你都烧糊涂了,还要我给你讲故事,我给你讲,你就一边点头,一边把头倒在我怀里——睡着了。 小梨,宝贝。这些年来真的很谢谢你,我大概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但我也在尽心尽力地爱你。所以,不要不理爸爸。 男人在说话时,眼皮已经彻底合上,陆初梨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却被他温热的呼吸打断。 睡吧,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