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它很重,带来的记忆更重。里面被相机定格的画面随着少女的目光,一幅幅跃进她脑海,唤醒一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场景。 十岁,她因为作文写得好被老师当面夸奖,回家后小初梨耀武扬威地把那张写着a++的作文纸放在陆承德的书桌上,男人拿起看了又看,把那个以题目为“我的爸爸”的作文裱在墙上,让小初梨站着照了张相。 十五岁,她初中毕业。那天天气不算很好,整个天幕都是灰沉沉的云,透不过光,喘不过气。陆初梨站在校门口,穿着一件淡黄色的棉袄,她的脸被冻得红红的,一旁的潘源源也是一样,两个女孩子笑着在镜头面前比耶,那是往后许多年,也再找不回的天真烂漫。 陆楚梨的高中仍旧在南城,离她家不远,而潘源源在另一所学校,虽然见面变少,但手机上还是有联系的。 时间过得太快,不久后又要过年,按照之前的习惯,也要准备过年的东西了,只是这次不知怎的,临近年关,陆承德什么话都没说,偶尔接个电话,还都是背着她。 腿上的相册被抽走,所有重量带着记忆也一起溜到他手上,陆承德看着看着,似乎是想笑,可他嘴唇扬到一半,又颓然地落下去了。 “小梨越长越高,爸爸倒是越来越老了。” “爸爸才不老。” 这种甜言蜜语放在平常也是对陆承德很受用的,果然,刚才那抹被压下去的浅浅微笑又回到他脸上,男人笑着,将相册放在一边。 “什么?” “是这样的,今年,我们回家过年吧。”看到女孩的动作,陆承德弯起眼睛,配合她摆出一个表情,可他眉间的忧愁太深,陆初梨按不下这次快门,只是静静听他讲话。 “爷爷奶奶怎么了吗?”她问。 他不说,但陆初梨猜也猜得出来,无非就是催他找个女人,生下个儿子,好传承他们的血脉。 说什么娇生惯养啊,饭也不知道做啊,以后有什么用啊。陆承德那时端着菜走出来,他起初没有听到具体的话,等听清楚的时候就变了脸色,陆昊见他表情不对,火气更甚,指着他的鼻子骂陆承德,说他不赶紧找个女人,问他香火难道要断在他这一代吗。 陆初梨以为,大概就是那么些令人头疼的事。可她忘了,忘记她自己长大了,忘记陆承德变得不再年轻,也忘记爷爷奶奶的脸皮松松垮垮地塌下来,盖住满口的黄牙。 那天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子,非要说哪里不同的话,那天下雪了。 那块爷爷奶奶踩过半辈子的地,在它不远处,立起一座高高的墓碑。 “算了。” “爸,要不你和我们一起住,也好照顾你。” 还指不定谁照顾谁。 那张躺椅还是很久以前陆昊买给吴婷翠的,现在人没了,东西也坏得差不多,晃起来的时候吱吱呀呀的声音反而比人声更加令人烦闷。 门被关上,陆承德也不禁感到一种苍凉顺着空气钻进他的肺腑,那是一种沉闷的痛,还没开口,眼泪先一步替他说话。 女孩走近陆承德,用她冰凉的指腹,揩去他眼角的湿润。 陆承德低头看向女孩,她也定定瞧着他,目光隔着一层水润交汇,让他恍惚想起那个他发誓要好好照顾她的那天。 是她把他从那个自责的地狱拉出来,是她在他的生命画下彩色,是她的声音充斥他的生活。 女孩子的体温是冰冰凉凉的,带着室外刚打过霜的寒。她踮起脚,扣着男人的后脑勺,给了他一个不温暖的拥抱。 从今天开始,他生命中又失去一个重要的人。 他刚还说了一句话,是这段日子最长的一句。 拒绝的话哽在喉咙,烟雾一点点飘到陆昊花白的头发上,陆承德一下子愣住,好像才看清父亲那一双浑浊的眼似的。 “知道了,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