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舟那时候的答案很呆板,说遇见了合适的可以试试,无懈可击的一种回答。
他后来回想,程桑柳应该是帮人问的。
那答案其实并非实话,他不太想要恋爱,要问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贺望泊的出现,完全不在他缺省的人生轨道里,虽然他的人生总是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扰乱,根本不在按照缺省的轨道行进。
爱上贺望泊更是意外中的意外,完全不应当发生。尽管在人生的最低谷,爱上一位向他提供协助的温柔可靠的年长者,似乎再正常不过,可白舟隐隐之中总觉得不止如此。
应该比这还要深刻千倍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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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望泊一直工作到凌晨两点,才抽了个空查看私人手机。
有四通未接来电,来自同一个号码。贺望泊心一惊,他一眼就认出这是白舟的手机号。
微信里文姨也打过两通电话,并留下消息说白先生正在找您。贺望泊反反复复地检查每一个字,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以后,一边拿起车钥匙往外赶,一边回拨白舟的号码。
这回换白舟没有接通他的电话了。贺望泊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打开门,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纸船,满地的纸船,铺满了所见之处。书房、卧室、储物间,所有的门都开着,全部的柜子都敞露心扉,将这两年贺望泊每次折叠白纸时的思念尽诉无遗。
水晶吊灯洒下橙黄色的光,白舟凝然不动地坐在其下,宛若一尊雕像,即便听见了门开的声响也没有反应。
贺望泊静默片刻,关上门,在白舟的跟前跪下。
白舟的眼眶湿红,浓密的睫毛一簇簇地被泪水黏在一起,苍白的面色里是难以揣度的神情。
贺望泊从未见过这种模样的白舟。这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
“以前出海,在海上过夜,桨桨很害怕,因为晚上的海水很黑,像是会把人吞掉。”
白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可是我从来都不害怕,甚至有时候会想跳进去。”
“好奇怪,怎么会那样想呢?明明那时候爸爸妈妈都还在,桨桨也还没生病。为什么会感觉很多事情都没有意义?我经常坐在海边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世上的一切都很无聊。”
“桨桨说,从小到大有很多人喜欢我。我想我不是没有发现,我只是觉得这没有意思。生命是很脆弱的,随时都会消失。我知道这样想不对,很消极,可是……”
“望泊,”白舟抬起眼,“他们说我非你不可,是因为我忠于自己的选择。可事实正相反,因为你是贺望泊,我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你。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感觉到意义。”
什么理想的爱情,根本无法打动他,反而欺骗他。那些爱给予对方自由,所以他一次次地给予贺望泊自由,却没想到在这个虚无的世界里,自由是最大的刑罚。
所以他被惩罚了。那些如火般灼烧的痛苦并非由贺望泊施与,而是白舟认不清这一切的惩罚。惩罚他不愿意对自己承认,他根本也是个疯子,需要这种比生命本身还要深刻百倍的爱,需要被贺望泊牢牢地钉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并没有说错,离开贺望泊的确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他用了五年时间才真正地明白。
这一地纸船是贺望泊的病证。白舟将它们一箱箱地从房子的各个角落里找出、倒在地上、数算,至少两万只。在那些漫长得永远不会天亮的孤独夜晚,贺望泊将这一张张白纸折叠成爱人的名字,如同服一场永无止境的苦刑。
白米饭就是白米饭,而这艘忒修斯之船也依旧是原先的船。贺望泊从未变过,由始至终他一直深爱着白舟,只是用了很多种方法。
外象如何改变都好,这个人存在的本质就是为了自己。
为什么时至今日才明白,他需要有人为了他活着。
同龄男孩喜欢的那些电子游戏很无趣,战斗死掉、复活、又死掉。可是在那一个小小的拓麻歌子里,有一条虚拟的电子生命因为他才能活下去。
白桨一直以为她死了白舟就会轻松了,不是的,大错特错,他要她活着,为什么不肯为了他活下去,不肯给他这毫无意义的人生一点意义。
“那个夜晚,在车里,我说错了。”
白舟伸出手,摸到贺望泊紧握的拳头,顺开他的五指。
然后将他的手,贴上了自己的左边胸膛。
鲜活的心脏在跳动,依旧是那一记一记能够抵达永恒的擂动。
是幻象,还是整座世界仅存的、唯一的真实?
“我爱你,”贺望泊听见白舟说,“永远对你忠诚。”
“而我会困住你,望泊,你不再自由。”
贺望泊纹丝不动,怔怔地盯着他按在白舟胸膛的手。
他用最后一丝理智,企图巩固分明已经崩塌的防线:“舟舟,我不能接受自己再伤害你,我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
“没关系,”白舟弯了眉眼,艳丽又动人地笑了起来,“如果这次再失败了,我们就一起去死吧。如果对方不在身边,活着就没有意义。你也是这样想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