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厅的抚恤迟迟没到,她给贵人家做佣工的收入完全支撑不起一个家,两个本来只是在北区边打工边读书,打算考进机甲学院的孩子,看着床上的父亲和操劳的母亲,便主动要求参与那项任务。
听到这陆明才捋清楚,这个“老妇人”原来刚刚四十岁。
看着瘫在床上的丈夫,她同意了。
临行前,他们带着另外两个同去的同伴最后回来了一趟,她还记得,那天穹顶的阳光很好,四个半大小子站在家门外看着她笑,她的两个儿子站在最前面,身上穿着市政厅发的制式装备,兴奋地与她告别。
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这本是很正常的事。任何外出任务都有风险,而“给市政厅获取稀缺物资”这种事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活计,她孩子们又不是佣兵、机师等专业人士。
中年女人一夜之间变成了白发老妇,在痛苦与自责中如行尸走肉般活着,照顾着同样与活死人无异的卧床丈夫。
直到有一天,她偶然听到集市卫兵的闲聊——
“记得那天那四个小子吗?接了堡a办活儿的那几个傻小子?”
“记得。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回来了?”
“被一个商队捡回来了一个,还没死。”
“唉,那些傻小子……”
她揪住那士兵的脖子,发了疯地逼问“还没死”那个的下落。
挨了几巴掌后,她在骂声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一路狂奔到北区一个肮脏的地下医生那里。
在那里,她看到了那天站在儿子们身后的一个孩子。
那个断了一条腿,少了一只胳膊、奄奄一息的男孩,在被摘掉还能用的那些内脏之前,在肾上腺素药剂的作用下,断断续续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四个十分幸运,一路避开危险,摸到了a市边缘,甚至在一间废弃别墅里找到了不少好东西。
或许真的有些天赋在身上,四个人全须全尾,险象环生地避开一路的怪兽和食人者,回到了太行山脉。
但就在他们即将回到堡垒都市前,他们被一队食人者精准截杀。
她的两个儿子当晚就被吃掉,另一个被杀了放血,只有最瘦小的男孩,趁看守松懈逃了回来,被一个路过的商队救起。
然后又被卖到这个诊所。
拆卖。
最后,那个无父无母的孩子静静闭上眼睛,她则被那穿着血迹斑斑围裙的健壮医生扔了出去。
知道了两个儿子的结局后,她枯坐了三天,便来到了这里。
从两个月前开始,她便一直举着这个牌子,可不知为何,从没有人来靠近她。
期间有一群不知底细的人过来打断了她的下颚,她便成了口齿不清的老妇人。
可她只要有空依旧会来,有时张钝会去她家看看她和卧床的老伴,照应一下,但没法做更多。
她就这么站了两个月,直到今天。
……
陆明“嗯,嗯”地应着,静静听,面无表情。
最后他问了一下那个诊所的位置,便站起身,点了点头,扭头便走。
老妇人依旧跪在地上,目送着高大少年的背影。
不知为何,虽然陆明什么都没说,可她那颗已经枯死的心中,却逐渐升起一点希望的火苗。
她却隐约觉得,他就是自己一直等待的人。
……
同一时间,机甲学院门口。
一支气焰嚣张的车队直接堵在了学院的正门,打头的两辆装甲车甚至直接把车载机枪对准了门口的传达室。
门口负责守卫的两台小型量产机甲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几名荷枪实弹的市政厅直属治安官控制住。
这倒不是学院守卫素质不佳,实际上,他们都是轮值的士兵,并非等闲看门人,只是看守学院这份工作本就是闲差,谁能想到真有人能够直抵堡垒都市的最内部,与机甲学院兵锋相见?况且这两台守门机甲的机炮中甚至不允许填装子弹,以防走火伤到学生们,因此一下子陷入被动。
但幸好,传达室里的两名壮年士兵见势不妙,立刻锁住传达室,升起学院正门的机械拒马桩,合拢电子门,将车队挡在门外。
传达室门外,几个治安官高声呵骂,用枪指着传达室的大门,仿佛下一刻就要开枪破门。
传达室内,一个士兵死死抵住门,努力不去看外面黑洞洞的枪口,另一个士兵拿起电话飞速通知学院领导。
大门外,李暮蝉下了车,他的大氅在夜风中微微摆动,看起来煞是威风。
这位部长拎着一把手枪,面无表情地看着紧闭的大门和门口升起的拒马桩,既没有催促治安官们破门,也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过了几分钟,正门缓缓打开,几个老师站在门内,面色难看地看着外面。
老师们身后还跟着几个高大的学生,后面还有两台量产机甲正在赶来。
“李部长,你这是干什么?”老师中,一个校董看着门口杀气腾腾的车队,声音有些发颤。
“我来捉拿杀害我儿子的凶手!他就在学院里!那个叫陆明的新生在哪?给我交出来!”
李暮蝉声音浑厚,带着悲愤与暴怒,他双目通红地盯着面前的几个人,任何人在与这样一位深怀丧子之痛的父亲对视时,都会不由自主地移开目光。
双方一时之间僵持起来,但李暮蝉一方在气势上明显占了上风。
忽然,一个女人温婉的声音从老师们身后响起:
“怎么,市政厅的威风终于压到学院的头上了?压到防卫军头上了?”
听到这个声音,老师和校董不由自主神色一振。
他们自觉让开一条道路,依旧身穿浅蓝色长裙的艾晓琳缓步走来,越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