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崇政殿,气氛无比压抑。
骤然出现的惨败军报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就在前不久,北伐大军连克数城、景军节节败退的捷报让满朝文武欢呼雀跃,仅仅过去大半个月,捷报就变成了噩耗,而且还是如此惨烈的溃败。
或许这些站在云端上的大人物,不是每个人都会因为那些战死的英魂而伤感,但他们至少知道四万余精兵象征的意义。
哪怕是齐景这样的大国,这样的损失也会伤及元气。
雍丘之战,景军同样阵亡数万主力兵马,接下来一年多的时间里再无当初的霸道骄横,只能老老实实地固守防线。
现在轮到大齐品尝这样的苦果。
在等待一众大臣入宫的时候,李宗本心中的怒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惶恐。
很难用言语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就好像一个不通水性的人突然置身于一望无际的汪洋之中。
唯有遮天蔽日的绝望。
眼下他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这场败仗会对他的威望造成怎样的打击,此番北伐几乎是他一力决断,明明萧望之和陆沉都奏请他谨慎考虑,但他仍旧一意孤行,最终酿成这样的惨败。
他当然可以将罪名推到韩忠杰身上,反正具体的指挥是由韩忠杰完成,问题在于现在这件事并不重要。
正如李适之所言,在北伐大军惨败的当下,要如何应对景军下一步的反扑?
李宗本看向殿内诸位重臣,沉痛地说道:“众卿家,北伐大军遭此惨败,接下来该如处置?”
平心而论,他不想做出这般姿态,实在是有损天子威仪,然而他如果不开这个口,恐怕殿内的沉寂会一直持续下去。
两位宰相对视一眼,神情都十分凝重。
这场大败来得太过突然,朝野上下没有丝毫准备。
他们曾经想过战事可能会出现不顺的情况,毕竟景军的底蕴仍在,齐军前期的优势不能决定最终的结果,可是谁能想到朝夕之间天翻地覆,韩忠杰居然一战丢掉大齐这几年好不容易攒下的所有优势?
殿内凝滞的气氛让人难以呼吸。
永定侯、军务大臣、京军武威大营主帅张旭开口说道:“陛下,考城之败损兵折将,局势对我朝已经十分不利。现今当命西路军全线收缩,固守各处要冲,以免景军顺势南下。与此同时,定州都督府这一次养精蓄锐,只要山阳郡公陆沉稳住东线,想来景军不敢仓促南下。”
李宗本毫不意外听到了那个年轻人的名字,不由得神情复杂地看向张旭。
这个人和韩忠杰不同,虽说之前半年他站在天子这边,帮韩忠杰压制住萧望之,但他本心是为大局着想,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
故而此刻他才能无所顾忌地说起陆沉。
李宗本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绞痛,只觉得十分讽刺。
他为何要决意北伐?为何要让韩忠杰挂帅?
诚然是因为景国太子暴亡继而陷入内乱,根源却是想树立韩忠杰在军中的威望,以便给将来削弱陆沉的权柄打下扎实的基础。
只是随着韩忠杰战败,陆沉以及他麾下的定州军忽然变成了救命稻草。
兜兜转转,又绕到那个年轻人身上。
这一刻李宗本感觉自己就像戏台上的丑角,殿内诸位重臣仿佛台下的看客。
他的视线落在萧望之身上,很是艰难地问道:“荣国公可有良策?”
群臣心思各异。
这半年来他们几乎是亲眼目睹萧望之如何一步步被架空,虽有国公之爵、首席军务大臣之职,在军事院说话的分量却比不上深受天子宠信的韩忠杰。
以至于很多人都快忘了这位荣国公戍守边疆十余年,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直到此时此刻,当北伐大军一败涂地、群臣束手无策的时候,李宗本终于想起一件事,和张旭等人相比,萧望之才是真正将景军拒之门外的中流砥柱、国之干城。
成为群臣视线焦点的萧望之,并未立刻回答天子的问题,反而陷入了思考。
若是换做以往,天子肯定会心生不悦,但此刻他甚至没有出言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面对这样难得一见的场面,站在最下方的李景达神情冰冷。
他心里并无幸灾乐祸的情绪。
或许当年的李景达会冷嘲热讽,但是经历过边疆战火的铁与血,他亲眼看着萧望之是怎样被这繁华京城的人心鬼蜮缠住脚步、现在又突然成为天子眼中的救星,他不认为值得幸灾乐祸,相反心里只有浓郁到无法化解的悲凉。
的确,天子的态度出现这么大的变化,让九五之尊显得十分可笑,可是李景达宁愿看不到这样解气的场面。
在边疆那两年,他无数次目睹大齐儿郎为了身后的家园,与凶狠的敌人同归于尽。
这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