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德殿,东暖阁。
陆沉迈步而入,瞥见御案之后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当即躬身行礼道:“臣陆沉,参见陛下!”
“平身。”
耳畔传来天子温和的声音。
陆沉直起身,随即又听天子说道:“抬起头来,朕的虎将不能垂首低眉。”
他便抬头目视前方,只见半丈之外,一张略显瘦削的面庞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这张脸颇为英俊,只是颇多晦涩之意,即便此刻天子满面笑容,那双狭长眼眸中的疲惫依然一览无余。
陆沉不由得想起一年多之前,也是在这间东暖阁里,面前的天子对他满含期许推心置腹,可谓恩宠无以复加。
此时此刻,可如彼时彼刻?
陆沉不得而知,他选择开门见山直入正题,拱手禀道:“启奏陛下,北伐之战持续半年,我军收获颇丰。靖州军袭取严武诸城,淮州军主力收复定州全境,淮州西路军攻克河洛,后与景国和谈,名正言顺地占据定州西面清流关。此外,我军通过放回战俘,从景国获取战马八千余匹,除分与各军充任斥候游骑的千余匹之外,其余尽皆充入定北骑兵。”
李端笑而不语,连连颔首。
陆沉继续说道:“我军还从河洛城巨户手中征得纹银一千三百七十五万两。依照陛下的旨意,分给靖州都督府和刺史府二百万两,分给淮州都督府和刺史府三百七十五万两,剩下八百万两,臣已经带回京城。眼下车队就在宫外,只待陛下派人前去验收。”
饶是早就知道这个喜人的消息,此刻亲耳听到宫外放着八百万两雪花银,李端的呼吸亦不由自主地急促。
那可是八百万两,朝廷一年赋税收入的一半!
更关键的是,这笔银子不需要进户部国库,可以直接拉进宫中府库。
虽说李端通过十多年苦心孤诣的周旋,在朝堂上渐渐拥有了一批忠于自己的势力,但是他仍然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困难。
那便是穷。
或许陆沉很难理解,都说天子富甲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么可能会为银子发愁呢?
君不见史书上那些穷奢极欲的败家皇帝,谁会苦于没有银子享受?
然而事实就是,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帝王,必然要顾全大局,不可能随意享用国库里的银子。
李端之前的那些齐朝皇帝,因为天家在河洛城内外拥有大量产业,所以宫中府库颇为殷实,但是他孤身入永嘉撑起齐朝国祚,一举一动都在江南世族的监视之下,若要取得越来越多朝臣的支持,便只能过着相对清贫的生活。
倒不是说李端寻求享受,只是身为帝王手里没有太多闲散银子,想要赏赐官员都会捉襟见肘,自然是一件很苦恼的事情。
稍稍平复心情之后,李端放缓语气问道:“陆沉,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置这笔银子?”
“啊?”
陆沉此刻的反应不是刻意伪装,他是真没想过天子会这样问。
李端道:“朕想听听你的看法,畅所欲言便是。”
陆沉老老实实地摇头道:“臣不知道。”
“真不知道?”
李端唇边泛起一抹笑意,略带几分惋惜地说道:“朕素闻广陵陆家几代人以经商为业,商号越做越大,如今在淮州地界名列前茅。本想借着你们陆家在商贾之事的天分,让这笔银子有个更妥当的用处,而不是放在宫中府库里发霉,如今却……罢了,朕回头问问旁人。”
陆沉终于回过味来。
这哪里是想问他找一条生财之道,而是兜兜转转绕到他的身世传言之上。
一念及此,他不禁怀疑自己当初在河洛城里,对庆聿怀瑾是不是太温和了?
她编织的谣言虽不致命,却在李端心里扎下一根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深入血肉之中。
不过陆沉神情依旧沉稳,早在回京之前,他和陆通便就这个问题聊过几次,也清楚天子此番召他回京有厘清此事真伪的意图在内,所以他早就有了应对。
只是没想到天子如此急不可耐,似乎很想刚刚见面就立刻解决这个隐忧。
福兮祸兮?
陆沉不能确认,但他决定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做,于是不动声色地说道:“陛下,每个人的天分不同,或许臣没有遗传陆家长辈在经商上的能力,也有可能是因为臣没有经过商贾之事的历练。其实臣的父亲当年也没有想过会成为淮州境内的大商人,他起初只想做一名保境安民的行伍之人。”
李端心中一动,温言道:“还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