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景朝,大都,常山郡王府。
“给父王请安。”
庆聿怀瑾站在堂下,依照景廉族的传统礼仪行跪拜大礼。
堂内并无旁人,庆聿恭望着女儿低垂的眉眼,注意到她换了称谓——以往没有外人时,庆聿怀瑾总喜欢亲昵地喊他爹爹,不像现在这样换上敬称。
他心中泛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问道:“见到陛下了?”
庆聿怀瑾颔首道:“是的,父王。女儿刚刚入城,便有宫中火者在城门处相侯,然后女儿便随他们入宫觐见陛下。”
“坐下说话。”
庆聿恭放缓语气,又强调了一句:“在家中仍旧像以前一样。”
庆聿怀瑾轻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随即听话地在下首落座。
庆聿恭没有问她在宫中的经历,景帝虽然会在明里暗里时常敲打他这位南院元帅,但是不会在庆聿怀瑾面前施展帝王心术,一者没有这个必要,二者他对庆聿怀瑾确实有几分真心疼爱之意。
沉默片刻后,庆聿恭缓缓说道:“为父知道你今日抵达大都,但是没有亲自去接你,你心中是否有不满?”
庆聿怀瑾摇头道:“爹爹,女儿知道这次和谈让大景蒙羞,朝中一些人肯定会对我们庆聿氏恼怒不已。如果这个时候爹爹大张旗鼓,反而会让他们找到攻讦的理由。女儿不孝,连累爹爹在朝中的处境,又怎会再胡闹使性子?”
“伱能这样想自然最好。”
庆聿恭目光沉静,又道:“先前陛下公开陆沉提出的三个条件,为父当场劝谏陛下拒绝与南齐和谈。或许这会让你无法脱离陷阱,但是你应该懂得,身为庆聿家的后代难免会面临这样的时刻。为父唯一能做的便是事后为你报仇,或者像现在这样坦诚相告。”
毫无疑问,他这番话在普通人听来不近人情,既然庆聿怀瑾已经回来,他身为父亲完全可以温言宽慰。
庆聿怀瑾安静地听着,并无丝毫怨望之色,点头道:“爹爹,女儿明白。”
庆聿恭微微颔首,随即语气复杂地说道:“其实为父不松口,陛下也会将你赎回来。”
庆聿怀瑾不由得想起某人曾经说过的一段话。
她稍稍思忖,迟疑道:“爹爹,陆沉也这么说过。”
庆聿恭目光微凝。
她在提起陆沉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完全没有提到仇人时的恨意。
庆聿恭按下心中的疑惑,淡淡问道:“他说过什么?”
庆聿怀瑾便将陆沉的分析简略复述一遍,继而道:“爹爹,他似乎认定陛下会一直打压我们庆聿氏。”
“他没说错。”
庆聿恭简单直接地回应,又道:“陛下雄才大略,打压庆聿氏乃是必然之举,而且不是一次两次,这种打压会持续很长时间。”
庆聿怀瑾不会因为景帝对她的爱护就忽视这个问题,其实当初陆沉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她表面上毫不在意,实则心里很是担忧,此刻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不需要继续掩饰。
庆聿恭淡然一笑,道:“只要陛下愿意打压,庆聿氏便不会有什么危险,如果哪天他停止对我的打压,那才是真正需要警惕的时候。”
庆聿怀瑾悚然一惊,很快便领悟这句话的真意。
打压虽然令人心烦,但这是一种君臣之间的默契。景帝代表的皇族不能容许其他贵族凌驾于自身之上,而庆聿恭在景军内部的威望太高,功高震主绝非戏言。想要维持正常的君臣关系,景帝必须时常敲打庆聿恭,否则会导致朝堂失衡继而引发内乱。
倘若某天景帝停止敲打,那只有两种可能——他没有继续敲打庆聿恭的能力,或者庆聿氏彻底失去威胁。
望着父亲眼中的疲惫之色,庆聿怀瑾感到极其愧疚。
要是她没有成为齐军的俘虏,父亲的压力应该会小很多。
一念及此,她轻声说道:“爹爹,陆沉让女儿向你转达,他很清楚庆聿氏的处境,并且有意给我们留下一条后路。将来若是事有不谐,他愿意接纳庆聿氏南投。倘若爹爹有这方面的打算,他希望你可以在某些时候稍稍留力,避免陷入两难境地。”
这一次她没有任何隐瞒,将陆沉的话一五一十复述。
庆聿恭沉默片刻,轻叹道:“这个年轻人确实很有趣。”
有趣?
这是什么评价?
难道不是阴险狡诈?亦或是老谋深算?
庆聿怀瑾微微睁大眼眸。
“你应该想得更深一些,陆沉为何会主动说出这个提议?难道他真的对我朝隐秘了如指掌?不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