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城平康坊,李氏大宅。
“父亲,诸位大人在偏厅相候。”
堂下站着一位面容清癯、满身文人清贵之气的中年男人,他便是左相李道彦的长子,现任刑部侍郎的李适之,时年四十一岁。
其人少时便有才名,十七岁中举,十九岁被先帝点为一甲探花,授翰林检讨。
元嘉之变过后,他历任翰林侍读、益通知府、东阁学士、刑部侍郎,治政宽和深得人心。
虽然他是左相的长子,锦麟李氏板上钉钉的下一代家主,但他从无蛮横霸道之气,待人处事风度翩翩,性格安静慎重,尤擅一手明白畅达兼具法度的华丽文章,在朝中官声极好。
软榻之上,李道彦小口喝下半碗参茶,随后将茶盏交给旁边的丫鬟,淡淡道:“他们来做什么?”
李适之垂首答道:“想必是和今日朝会所议有关。”
李道彦又问道:“你也觉得为父处置得不妥当?”
李适之抬起头,望着老父花白的鬓发,缓缓道:“并无不妥。萧望之和陆沉这是以退为进,主动停止北伐的势头,可以占据道理上的先手,让中枢无可指摘。陆沉所言虽然直白粗疏,妙就妙在暂时二字,等于是将选择权交到陛下手中。”
李道彦微微颔首,略显疲惫地说道:“偏厅那些人……”
李适之道:“父亲,宁、丁、陈、乐等大人,他们不是看不透边军主将的用意,只是身在局中难以抽离。这两年边军不断用兵,朝廷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如今功劳悉数归于萧望之和他麾下的将领,中枢反倒沦为边角,不怪他们心中焦急。再者,边军内部太过稳定亦非良策。”
“陛下不会同意将萧望之调回京城,这里面的水很深。”
李道彦神情凝重,没有细说此事。
李适之沉稳地道:“无论如何,不能让萧望之独掌淮、定两地军权。”
“这是自然。”
李道彦点了点头,徐徐道:“为父已经和郭枢密聊过此事,定州都督府必须保证一半以上兵力从京军抽调,只是这定州大都督的人选不好定夺。”
李适之思忖片刻,问道:“李大将军如何?”
“李景达?”
李道彦下意识露出一抹讥讽,道:“你觉得他能胜任?将来景军南下,定州是第一道防线,李景达在京城耽于享乐,去边疆恐怕挡不住北方那些虎狼。”
李适之却冷静地说道:“父亲,陛下八成属意让陆沉坐镇定州,只要此子回京经受住考验,将来必定外放一路主帅,而定州毫无疑问是最适合他的战场。在这之前,首任定州大都督只是一个过渡人选,无论是谁都不会长久。”
李道彦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长子,问道:“你究竟是何打算?”
李适之回道:“父亲,南衙两位大将军,刘守光很显然是陛下的人,李景达资历虽够能力却不足,根本无法制衡刘守光。与其由他尸位素餐,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他交出军权。”
李道彦沉默良久。
他神情略显古怪地说道:“适之,我们李家历来不插手军权。”
李适之道:“儿子明白,只是若让陛下将京军和边军都握在手心里,谁都无法阻拦他继续用兵。如果真能降服景国倒也罢了,但是父亲肯定知道,景军主力尚未南下,庆聿恭始终没有出手,将来若是边军大败,于大齐而言恐怕再无转圜之机。”
他望着李道彦的双眼,诚恳地说道:“儿子此番所思,并非是想插手军权,不过是希望朝局可以平衡。”
李道彦长吁一口气,权衡之后问道:“李景达若调任定州都督,何人可以接手南衙六军?”
李适之不慌不忙地道:“成州都督,侯玉。”
“侯玉……”
李道彦脑海中浮现一张黑黢黢的面庞,没有问谁来接替侯玉,毕竟大齐不缺少资历足够的武勋,这种事永远是僧多粥少。
他又问道:“为何是侯玉?”
李适之坦然道:“父亲,儿子当年在成州担任益通知府的时候,与侯都督打过几次交道。其人虽然不比萧望之和厉天润名声响亮,在练兵上并不弱于二人,而且他出身德化侯家,与边军将帅素无交情。这些年侯都督震慑沙州七部,军功和资历皆不欠缺,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李道彦凝眸细思片刻,缓缓道:“也罢,为父先和郭枢密等人商议一下,再向陛下进言。”
李适之应道:“是。”
李道彦想起偏厅里等待的部堂大员,不由得微微皱眉道:“宁元福等人……”
李适之拱手道:“父亲,让儿子去打发他们吧。”
“好。”
李道彦欣慰点头,待李适之将要转身时,忽地说道:“陛下前两日提起礼部侍郎一职空缺,陈春调任定州刺史,尚书谢珍又已年迈。陛下准备让伱转为礼部侍郎,等过两年再接替谢珍,你意下如何?”
李适之微微一怔,旋即摇头道:“父亲既为宰执,儿子便不宜擢升太快,以免引人非议。再者,儿升任刑部侍郎未满两年,对于许多门道还不算熟稔,自当勤勉用心细细钻研,方不负陛下和父亲的看重与期许。”
李道彦轻叹道:“你能这样想自然最好,不枉为父对你一片苦心。去吧,和那些大人们好生解释一番,让他们稍安勿躁。”
“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