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破碎纷乱的画面岂止十世,数千年的画面涌入脑海内。
他好像从未看过光的样子,所有的画面都蒙上了一层名作苦难的黑纱。他如深陷在泥潭中的一只游鱼,每一次拼尽全力的挣扎,换来的都是更绝望的窒息。
他想要渡尽世人,可从未有人渡他。
空昙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清秀的五官时而露出孩童才会有的天真茫然,时而露出苍老之人才有深沉暮气,种种神情扭曲着竟然出现在一张脸上,而他的气息也越来越混乱。
正在调息恢复体力的白清欢敏锐地察觉到了后方的不对劲。
她在空昙身上,竟瞬间感应到了不弱于血池十万枉死亡魂的强烈情绪!
白清欢深吸了一口冷气。
“好家伙,你小子别真是被这个大场面吓得脑子出问题,要和话本子说的那样黑化堕魔了吧!”
她走到怔愣的空昙跟前,在给后者一拳和先温和喊两声之间犹豫了一下。
先选了后者。
“小和尚?空昙?铁蛋?小秃驴?”
白清欢抬手在空昙眼前晃,他的五官却依然狰狞而痛苦,豆大的汗水自额头不断滑落,然而失神的双眼却逐渐聚焦。
伴随着她的呼唤,那些灰色沉重画面开始飞快倒退,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段静谧安宁的画面。
温润的细雨之下,有个女子坐在墙头,慢悠悠晃着脚,她看到了跌在泥坑中的他。
那时的江思量额上带着被同窗砸出的伤口,一身血污,脚下也是被雨淋湿的污泥和腐朽的枯枝烂叶。
视野明明都是黑暗的,可他就能看到。
有一只像白雪干净的手,深入污秽的泥坑中将他拉出,又给他擦去脸上的血痕;她带走了摘的那支海棠,却不忘在他的发上簪了另一朵盛开的海棠。
她像是捧起了那只将要死在泥潭中的鱼,把它放回了干干净净的水池中。
千百次轮回中,那是唯一一只对他伸出的手。
而后,那只手一次,两次,出现了无数次。
每次他眼前的世界又要变成黑白的时候,它就会出现,将他带回另一个绚烂鲜活的世界。
他在过去三千年中,所见所得全是苦难,唯独在那十年里窥见了天光。
“我……过不来。”
空昙张了张嘴,最后从沙哑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是一句语意不明的低声喃喃。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沉重而拥挤,像是在一个小小的坛子里盛了上千颗佛豆,如今其中最平平无奇的一粒,却拼命地想要挤到最上面来。
“你送……及冠礼……”
他每说一个字,都磕磕巴巴,像是初学说话的孩童第一次开口,微弱而又含糊不清。
可是白清欢看着他的眼神,却怔愣在了原地。
“我一直带在……很……喜欢。”
她听懂了。
他所说的是。
“你送我的及冠礼,我一直带在身上。”
“很喜欢。”
但是喜欢的到底是什么,到最后也没有说清楚。
在说出最后这句话后,苍白得和肤色融在一起的唇,很费力地往上扬,像是想要露出一丝笑容。
想来那该是温文尔雅的,又带了些书呆气的干净笑容。
可惜话未说完,笑容也尚未完全露出,空昙的双眼却再度变得失神,在茫然眨了眨眼后,他身体摇晃着站立不稳,往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白清欢却没有拉住他,而是表情有些复杂地站立在原地,就这样看着小和尚嘶嘶吸着冷气揉屁股。
空昙倒也没有怪对方不拉自己,而是先满脸愧疚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最近总是出现一些奇怪的幻觉,走着走着就开始做梦,醒了以后,到底梦到了什么又死活想不起来了。”
白清欢依然不言不语,她眉头紧皱,空昙觉得对方似乎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他也拿了手在她眼前晃,“段仙君,你怎么了?”
她神情淡然,很快收回视线:“我要打坐调息一会儿,白仙子借了她的法宝,我待会儿用秘法配合你渡这些冤魂,你最好别在那时候又突然做梦。”
空昙赶紧认真点头:“好!我到时候要是再走神,你就给我一拳吧。”
他也赶紧背对着白清欢盘坐在地,诵念着经文想要平复那古怪的心情。
就在这时,背后的人却忽然开口。
“小和尚,你这佛子身份到底是怎么回事,真要轮回十世才能成佛吗?”
空昙一听,拿手抵着下巴开始回想着自己在承光寺里从小听到大的话。
“不是哦,段仙君,寺里的老师父们都跟我说过这件事。昔日有一个佛修,眼见仙庭覆灭后人间疾苦,所以发了前所未有的宏愿,要以自己的无数来世换得一世功德圆满,以求有朝一日可渡尽众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