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即将得到的会是一场凌辱,没想到却在这一日收到的却是一个男人小心翼翼的求婚。 这个词对嫀容来说格外的陌生,哪怕她已然是一个已经成婚、生育过的人妇了。 从新婚之夜到她丈夫被官府收监、她人生中最后一次看见她的丈夫,仔细想来,她居然都没有从那个男人口中正儿八经听到他说过一句喜爱她的话。 起先她并不敢抬头,垂眉顺目、屏息凝神地入了内,入目所及的视线范围内,一个男人端坐在主座上,她只看见他墨绿色锦袍的衣摆,还有一双玄色的靴。 因为在她看来,是谁都无所谓了。 说完这话后,嫀容就维持着那个垂首的姿势,谦卑恭顺地一动不动,等待着面前那个男人的“发落”。 略离得近了些,她似乎闻到那个男人身上有一股冷冽的幽幽熏香味,不浓,很清淡的味道,也是从前她常常给她丈夫熏衣时用的那种。 对一个自幼锦衣玉食、受着四书五经贵族教育而长大的女子来说,无疑是屈辱的。 他对她说:“夫人不必如此多礼。” 张垚佑。 他如今身为文寿皇帝想心腹亲近,大约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和当年在酒楼里那个落魄的小小武将一点也不一样了。 嫀容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下,瞬间想起同样在地牢中那些女人们说过的话。 她开始感到害怕,身体也瑟瑟发颤起来。 顿了顿,他补充说,“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结发夫妻。我想求娶夫人做颍川侯府的主母,与夫人白头偕老,相伴一生,恳请夫人赏脸。我无婚配,更无妾室,虚后宅只待夫人一人。” “你要保住我的女儿。” 嫀容跪伏在他脚边,素手攥住他的衣袍一角,泪眼盈盈地仰望着他: 其实那个时候嫀容并没有奢求张垚佑能够在把她的女儿弄出牢狱之后,继续允许她亲自抚养她的女儿的。 她蓦然在这一刻学会了用美貌和身体拿捏一个男人的心,她也发现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其实是很喜爱她的。 那个男人眼神幽暗地答应了下来。 张垚佑于是忐忑而又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对成色种水极佳的翡翠手镯,亲手戴在了嫀容的手上。 张垚佑向她解释:“我家世寒微,本无珍贵之物用作定情信物。这对镯子……夫人不嫌弃,就请收下吧。这是陛下赐我、让我赠给日后妻子的。” 出了这处地牢后,张垚佑随即入宫求见文寿皇帝。 君臣之间,其实谁都不想走到那难堪的一步。于是张垚佑见到皇帝时,话也说得十分清楚,丝毫不给自己找半点的理由。 文寿皇帝果然被他气个半死,咬牙道:“男子食色固然性也,苏氏不过是一罪臣女眷尔,你喜欢,孤把她赏给你带回去,当个暖床姬妾消遣受用便也罢了,你还想娶她做妻?还想替她养女儿?你不知道她是谁的女人?她女儿是谁的种?你到底和孤是不是一条心的?” 张垚佑跪地俯首:“臣真的喜爱苏氏极了。求陛下成全臣。臣还想要她一心一意跟着臣,求陛下允臣将她女儿也一道接回去吧。至于若说县主……臣草莽出身,家世寒微,哪里堪配宗室女子。” “……下不为例!” 叁日后,苏嫀容终于抱着女儿踏出了那间昏暗得几乎不见天日的监牢。 张垚佑亲自过来接她。 在嫀容小心地迈步榻上马车时,他动作十分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她的女儿,等到嫀容上车坐稳之后,他见她失去女儿后眼神中满是紧张和关切,便又把那个白胖可爱的孩子还给了她。 那孩子还不满百日,娇嫩可爱,现在正是学会微笑的时候,在张垚佑的怀中一点也不怕人,甚至还忽然咧嘴朝他笑了一下,让他的心头也是蓦然一软,竟然升起一种初为人父 他虽对她的生父恨之入骨又嫉妒不已,然,她终究是从她母亲的肚子里出来的,看在她母亲的份上,他也不得不爱屋及乌,对她疼爱起来。 先前她婆家抄家时被官府发卖出去的那些奴婢家仆,其中有一些也是嫀容从娘家苏家带来的陪房,张垚佑又全都重金将他们赎了回来,让他们继续侍奉嫀容。这些人见了嫀容更是连声泣涕,不在话下。 他给她女儿准备了精致奢华的小摇篮,做了几床苏绣被面的襁褓,备齐了各种婴孩用的玩具物件。 颍川侯府恢弘宽阔,是从前一位和齐王交好的老公爷国公府的宅子,然而顷刻之间他家也已然覆灭,留下宅子被文寿皇帝赏给了自己的心腹享用。 然而一问下来才隐隐知道,这人是个草莽起家的孤儿,爹娘亲戚早都死绝了,如今偌大侯府空空荡荡,只他一人独居而已。 嫀容从前身边有个极器重的老妈妈周氏,还是嫀容的乳母。 一时终于哭够了,周氏便着急忙慌地给嫀容出主意安稳余生,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姑娘快些想个法子给他生个儿子!“ 周氏一面抹着眼泪,一面着急道: 这般往后就算他厌烦了您,看在您是他孩子生母的份上,总不至于把您送人了、发卖了,是不是?” ——下场就是人尽可夫,沦落烟尘,这身子要伺候数不清的男人。 自嫀容被他带回府中之后,张家下人皆唤她“夫人”,唤她女儿为“小女郎”,俨然是拿她当个当家主母一般敬着,诸多大小事宜都一一来回话,请她决断,不敢对她有半分不敬。 是日傍晚,两人便如普通夫妻一般同坐一桌饮食。 至于嫀容那个已被处死的前夫,他不提,就像是她没有这段过往一般,于是嫀容也没有问。 饭毕,嫀容取来干净的衣物,欲服侍他更衣洗漱……然后和他同房。 张垚佑先进了浴房里,又没有招奴仆婢子侍奉,嫀容在门外站定了片刻,终究还是推门而入,手中托着一块柔软的巾帕,想帮他擦拭身体。 她当然是美的,即便遭受了这一场波折动荡,神色的憔悴和哀伤也掩饰不了她的美丽。 像他这样的人,这辈子能远远观望一次,已算是分外殊荣,岂配再奢求更多? 但绝不是现在。 张垚佑拒绝了她。 “我们是要做明媒正娶光明正大的夫妻。婚前苟合,于理不合。我虽寒微之家,好歹还懂得这些道理,不能唐突了你。” 她和这个男人的第一次的确在新婚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