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武七年的秋日在这样的平和之中缓缓度过。
转眼之间和那个男人成婚六七年有余,他待她从未有过半日的烦厌和敷衍,数年如一日地呵护着她无忧无虑。
如今太子聿日渐长大,和鸾也一天比一天的白胖起来,婠婠的日子实在过得舒心顺遂,人亦愈发妩媚动人了起来。
八月末的这一日早晨,崇清帝姬出宫去宫外的国子学里上一节国史课。
皇后叔母叮嘱她亲自去方侯府上接上瑶瑶,让她带着瑶瑶一起去国子学里上学读书。
是以这天柔宁出宫门的时候走得很早。
待她到方侯府上时,他们夫妇二人早就收拾妥当了女儿,在正厅里等候帝姬的到来。
柔宁微笑着上前牵过瑶瑶的手:“妹妹也起得这样早,早膳用过没有?正好我从宫里带了两碟豆腐皮的煎饺,咱们在马车里吃吧。”
妙宝和方上凛向帝姬行了礼,谢过帝姬亲自来他们府上接瑶瑶重新回去上学,又直将帝姬送到了门外。
柔宁牵着瑶瑶的手,带她一起上了马车。
方侯夫妻二人直等到帝姬的马车慢慢驶去了,两人才回到府中。
等到门口的外人散尽,到了自己家中,他顿时又是一副冰寒冷漠的样子,转身直去了自己的书房,不再和妙宝说半个字的话。
……什么夫妻和睦,恩爱情深,都只是演给旁人看看,做样子的罢了。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谁也不希望自己家中的琐事处处被人议论。
外人面前的情分演得尽到了,关上门来,两个人的日子还是各过各的,平素几乎从不碰面,更没有一句话可说。
她不明白为何逐渐感到一阵心痛如刀绞,绞着绞着,绞习惯了,现在只剩下一片麻木,倒也没什么痛意。
后来她自己心下想想,左右他在京中待的日子也不会太长,不过数日或者十数日之后还是该回云州的。
只消把这些时日熬过去了,往后不必碰面,不必见面,一切仍然可以悄无声息地平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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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国子学中的这节国史课是当朝皇后的祖父、太后的父亲陶老公爷拄着龙头拐杖亲自来讲的,说的是太祖皇帝开国平定天下的几场大战。
老公爷基本上半个月里才来讲两节国史课,每次崇清帝姬都会亲自出宫来听。
国史课是国子学里所有学生都要来听的,而且每逢老公爷开课,不论男女与年龄长幼,大家都坐在一间学堂里听着。
崇清帝姬在学堂的最前面有一方隔着纱帘的专门的位置,那桌子很大,她命人多搬了张椅子过来,带着瑶瑶一起在前面坐下。
这也是自刘亨之事后,方侯女第一次重新回到国子学里上课。
众人见崇清帝姬亲自去接她来,还带着她一起坐下,便知道帝姬这个举动背后隐藏的深意,是宫里的意思,特意安抚方侯女的。
瑶瑶在学堂里看见了好几个面生的男女孩童的面孔,她又发现这里头又消失了很多人的面孔。
似乎是多了几个新来的学生,也少了不少人的身影。
她心下好奇,不免多看了几眼。
身旁的崇清帝姬启唇轻笑:“皇叔父说,这国子学里许多人蒙受着祖宗的荫庇的福泽,在学堂里不思读书进取,反而为非作歹,可见是功勋之后目无法纪、治家无方。所以逐了很多人出去,又将入学的资格往下恩封下去,将空出来的名额赐给了好几个武将家里的孩子,他们如今自然都来上学了。”
瑶瑶嗫嚅了下唇:“从前跟刘亨玩的那些人,好多人都……”
崇清淡淡颔首。
*
昨日徐侯夫人还有程酂夫人她们昨日遣人给妙宝递了帖子来,邀她一起去会仙楼里听戏赏舞。
妙宝如今对那个地方都有了些淡淡的阴影了,其实本不是十分愿意过去,然而她更不愿意整日闷在府中,所以思忖片刻,还是赴约过去了。
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嫁为人妇的陶氏女,以前都是知滢的堂姐妹们。
几人一起结伴上了叁楼的包厢里,在桌前坐定。
知滢带了自己的一双女儿过来,笑吟吟地看着妙宝:“我说怪道你喜欢来这样的地方,原来是真的有趣儿!倒是我这二十几年都白活了,生在京师里长大,却没仔细逛过这样好玩的地方!眼皮子底下错过了!”
妙宝心下直跳,但还是笑着答复了过去。
今日会仙楼里排的曲儿是《霓裳羽衣》,歌声婉转悠扬,伶人身姿翩翩,最奇的是,起舞的这些还是一群外邦的胡女。
太平盛世里,不少外头藩国异族的使臣都常年住在大魏京城里,如今的魏都是一番何等的百花齐放,异样多彩,常常可见数千里、上万里之外的他国使臣和学士游历至此,在这个久负盛名的繁华都城里常住定居。
一个汉人的都城,包容着各种各样的异域风情。
毕竟,如今这座都城,其实是数万里大陆上最大的一个城市,一个最繁盛庞大的巍峨帝国。
知滢的两个女儿连连扯着母亲的衣袖:“阿娘,姐姐们的眼睛和我们不一样!”
小女儿又道:“阿娘,姐姐们的头发也和我们不一样!”
她们说的姐姐就是台下起舞的异族伶人舞姬。
这些舞姬皆是一头的黄褐长发,碧绿如猫儿般的眼睛。
知滢温柔地抚过两个女儿的小脸:“没什么稀奇的,就像那月季花儿,也是有粉有黄有紫的,看着不一样而已,其实都是月季。就像姐姐们和咱们一样,外头看着不一样,其实都是一样的女人。”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漪娴看着两个女孩儿叽叽喳喳的样子,心生艳羡:“不知道我家窈窈何时才能会说会跑呢。”
妙宝微笑着插了一句话进来:“不过都是一转眼的事情罢了。人呐,最好熬的就是时光,一转眼,几年的日子说没就没。”
知滢这样柔情似水的慈母模样,看得另外两个陶氏女心中万分感慨。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也是七年多前的那个春日。
那是元武元年,先帝刚驾崩后不久,圣懿帝姬也薨了。
太后经常将当今皇后召到宫内去陪伴她,当今皇后还未出嫁时就备受太后宠爱。
那会子皇后还是十几岁的少女,知滢也是十来岁的小女孩儿。
她几乎日日都要在家中发作一番,痛骂皇后陶沁婉只会玩弄手段向太后谄媚争宠,好几回都在家里闹得差点姐妹间撕破脸皮。
如今数年的岁月过去,皇后安安稳稳地当着她的皇后,而知滢也嫁得好夫婿,日子过得顺风顺水,春光满面,夫妻恩爱。
时光沉淀下去,当年那个吵吵嚷嚷不饶人的千金小姐,也收敛了性情,成了个慈母了。
她不是因为死心认命而收敛性情。
而是因为知足了,满意于自己的现状,委实觉得从前的飞扬跋扈着实没有意思,在美满顺遂之中被人呵护得软下了身上的尖刺。
心智还不成熟的少女时期么,谁都有些不好见人的过去,自己提起来也觉得羞臊,不提也罢!
*
方上凛一人在书房里枯坐了半日,眉眼之间的那股阴郁戾气还是久久无法消散。
恨意蔓延在他心口,让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个女人。
其实……原本他这一生从未想过自己会碰到那样一个女人,栽在她的手上,在爱恨情仇里落得一副如此狼狈的模样。
他是功利之人,俗人一个,少年时期起没有好好读过几本书,偶然间因为勇武过人被州郡官员选进了南江王的麾下,跟着南江王四处南征北战,而后一路受到提拔,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上来。
在遇见贺妙宝之前,他一直都清楚自己要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